東都洛陽,紫微宮。
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清晨,唐廷還在召開朝議。商量的固然是賑濟之事,還要商議如何將壞事變成好事。
今日已經是臘月三十,洪武四年的最后一天。可唐廷還沒有封印,從中央朝廷到地方州郡縣,仍然還在辦公。
因為近五百萬的難民南下,使得安置賑濟成為大唐壓倒一切的大事。唐主李洛和滿朝大臣,都無心過年。
截止到昨天,所有難民都已經南下。整個河朔,基本上已經空了,只剩下元廷元軍和準備和元廷走到底的少數漢人。
北方別說村莊,就是城池,也都變成空城。
此時,林必舉正在奏事。
“啟奏陛下,十二大倉庫存糧,可用來賑濟的,只能支應三個月。加征糧稅的朝命已經傳到各地,張貼到鄉村公所,廣而告之,百姓得知原委,也并無怨言。各州的糧食,將會源源不斷運完江北。”
“流民安置到大唐百姓家中,暫時倒也沒有發生事端。這段時日,流民凍死病死者,不到萬人,幾乎都是老弱病殘。如今,流民基本上都已經安有所居。戶口名冊,不久就會造好上交戶部了。”
“各地官府都安撫了流民,沒有人餓死。他們也知道大唐為了安置他們掏空了國庫,對陛下對大唐很是感激涕零,說不要吃白飯,愿意為大唐效力。”
李洛點點頭:“這段時日,辛苦諸卿了。民為社稷之本,是以民生不可不察也。流民的口糧,要切切實實用在流民身上。百姓認捐沒有怨言,說明我大唐這幾年教化有成,仁慈愛民,百姓感念朝廷。”
“可自古以來,官吏皆有貪墨賑濟糧,發國難財者。此舉,縱然僥幸逃脫國法,也難逃天譴神罰。我大唐政通民和,海清河晏,朕相信并無此人神共憤之事。若有,那便是不容于天下了。”
皇帝的語氣雖然很平淡,可所有人都聽出了絲絲殺意。
問題是,誰敢這么干?大唐財務制度嚴謹,凡是涉及錢糧,都要立項,每個環節都很規范,監察也很嚴格。哪怕貪墨十石糧食,那也要拉一群人下水,難度太大了。
這倒不是說完全能杜絕貪墨。可是在大唐治下,要貪墨的成本和風險實在太大,隱瞞他人的難度也太大,有幾人敢冒險?
官糧是有統一的麻袋包裝編號的,出庫就要過秤。到上車,裝船,接收,每個環節都要有文書勘合,都要有經手官員簽字蓋手印。
哪個環節出了事,一查就明白。
崔牧出列奏道:“陛下放心就是,如此緊要關頭,朝廷上下眼睛都盯著,那個宵小敢造次?眼下當務之急,倒不是監察,而是要想個法子,如何利用這幾百萬勞力,大唐不能白白賑濟他們,百姓不能白白加稅養著他們。”
這番話,也是所有大臣想說的。
雖然通過加征一成賦稅的方式,極大地降低了朝廷的負擔,可百姓的負擔卻有所增加。百姓雖然沒有什么怨言,但也要給百姓一個安慰才是。
“兵部,準備在難民中挑選十萬會騎馬的青壯,十六以上三十以下,新編為騎兵。反正大唐本來就要新招騎兵。這十萬人吃上軍糧,就不用賑濟了。”李洛早有安排。
“元廷雖然退出河北之意已決,但在西方勢力越來越強。這將來,一定還會和大唐作對,騎兵可不能少了。”
“遵旨。”兵部尚書都烈領命,神色很是高興。
大唐如今只剩十八萬騎兵,根本不夠用。這次再選十萬騎兵苗子,騎兵就夠用了。將來橫掃大漠,收復安西和北庭,還是要靠騎兵啊。這些晉北和燕云健兒,可是騎兵苗子啊。
陛下可是說了,一定要再打一場怛羅斯之戰,還必須要打贏。
眾臣都是點頭,招募騎兵,就解決了最能吃飯的十萬后生。
“征調十萬青壯協助修建長安。十萬青壯協助修建關中水利工程。”李洛再次說道。又少了二十萬能吃飯的青壯。
“再招募十萬人修葺洛陽西苑,反正也是要修的。不如趁著眼下勞力充沛,干了這件大事。”
“再動員男丁一百萬,在豫州修建水庫兩千座,用以灌溉。”
一百萬人修建水庫,看似人多容易出亂子,其實水庫都是分開的。
李洛很清楚,河南雖然是產糧大省,土地肥沃,可后世經常干旱,最著名的就是1877年和1942年,因為干旱,赤地千里,餓死數百萬人。
河南地區有黃河淮河洛河,按理說旱災不應該那么頻繁才對。可是因為北方生態環境惡化,治河不善,加上水利工程少,所以是兩年一小旱,三年一大旱。
宋金時期還好,河南地區的糧食產量仍然強大,因為生態還沒有惡化。加上宋金統治者重視農業水利,所以還很富裕。
可到了元朝,官牧私牧到處都是。不但蒙古色目貴族大量跑馬圈地,圈建牧場,就連被胡化的漢族豪強,也有樣學樣的大肆放牧。
于是,到了明初,整個北方,生態都急遽惡化了。華夏北方的沒落,其實就是生態惡化的過程。
就說現在,歷史上還是元初,可豫州平原之上,已經很少能看到樹林了。
河南頻發旱災的歷史扭轉,是在后世建國后。
那位偉人一聲令下,在全國興起了轟轟烈烈的“改天換地”工程。調動上億勞力,修建水庫八萬四千座,蓄水堰塘七十四萬個,整治五大水系,修建河堤十七萬里。
這才徹底扭轉北方長期干旱,南方長期水災的歷史。
眼下有幾百萬難民,就是一個天大的機會。
不然,后世之君,怕是沒有魄力征調幾百萬人來搞超級工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就是了。
“再征調一百萬人,在雍州、豫州、徐州、兗州、青州等地,種植樹苗八千萬株!”
此話一出,群臣頓時面面相覷。什么?專門花一百萬人種樹,這…
李洛道:“這木能固水。樹木豐茂,則雨水充沛。植樹造林,實在是利國利民之大業。我大唐環衛寺,就是負責這環境生態,令大唐山林水澤,永葆自然生機,這是自然之天道。”
林必舉道:“陛下,植樹八千萬株,這樹苗容易,從各處大山上挖就是了。可栽種在哪里呢?”
八千萬株樹苗啊,這一旦種下去,數十年后要繁衍多大的樹林?怎么能不慎重?
李洛道:“就重在黃河河邊,淮河河邊,水庫周圍,溝渠兩邊。另外,耕地不得侵占林地,河南等地,開發已久,不可在開荒。擅自開荒耕種者,按律論罪。”
皇帝的意思很明確,像豫州徐州等開發早的地區,不許再開荒,不許再增加耕地。
過度開發的惡果屢見不鮮。可是歷代朝廷一直在鼓勵開荒,卻沒有禁止再開荒的。
李洛要是再在中原鼓勵開荒,那就是白癡了。中原根本不缺耕地,缺的反而是人口,開的哪門子荒?不退耕還林就不錯了。
大唐如今占了那么多土地,其中還有好幾個后世著名的產糧重地,已經不缺耕地了。
中南半島、南洋群島、北天竺都在大唐控制之下,還怕沒有耕地?
大唐需要的是可持續性的治理。一旦北方生態好轉,那么就不會像后世那樣積重難返,被沙塵暴肆虐了。
既然要開創千古未有的大唐盛世,那大唐江山一定要擁有綠水青山,尤其是中原地帶,更要像個中原老大哥的樣子。
“另外,再征調五十萬人,治理黃河,務必使黃河下游故道再無奪淮之危。”
“任命都水監任仁發為正三品黃河治理大臣,會同水利官員組建黃河治理衙門,全權負責治黃大事。”
李洛一張口,又是五十萬人修理黃河。
如此一來,幾個大工程就消化了兩三百萬勞力。賑濟糧,就不白吃了。
當然,這么干就不能讓流民喝粥了,而是要吃干飯,糧食的消耗會更大。
“漁業司增派漁船,多多打魚,補充勞力口糧肉食。明年的捕魚量,必須要達到兩百萬石。”
這幾年,漁業司的捕魚規模越來越大,可也就是一百萬石出頭,大部分是軍隊消化了。
如今,整個亞洲最好的漁場,都在大唐手中,海中的魚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可因為受限于官營捕魚船隊的人手、船只數量、加工規模,捕魚量并不大。
“陛下。”司漁使出列,“倘若陛下撥款一百萬,用以建造十個加工海魚的大魚廠,那么漁業司明年,可產海魚三百萬石以上。”
“三百萬石…算鯨魚么?”李洛問。
司漁使回道:“回陛下話,不算鯨魚。倘若算上鯨魚,那起碼要增加三萬石。”
李洛點點頭:“朕可以撥款一百萬。不過,鯨魚產量,也要增加三萬石。”
司漁使心中一算,三萬石鯨魚,也就是多捕鯨百條而已,應該能完成。
“遵旨!漁業司必不負陛下所望。”司漁使表態道。
李洛露出笑容,那么明年就是六萬石鯨魚了。不光是肉,還有大量的鯨油,鯨骨,都是好東西啊。
今年,光鯨油的收入,就有幾十萬銀元。而且宮中點燈,鯨油很好用。
“司婦寺卿,這流民中的女子,你可有什么章程沒有啊?”李洛看向辛苦。
他對辛苦,一向是有所期待的。辛苦聰明能干,也很會做官。擔任司婦寺卿以來,將司婦寺管理的井井有條不說,還徹底管控了風月之地,成為一個強力的執法官衙。
原本,風月之地的執法,由警士堂負責。可是司婦寺反對警士檢查秦樓楚館,奪取了秦樓楚館的執法之權。
于是,風月產業不但繳納了更多的稅收,也抑制了各種“惡疾臟病”的泛濫。
不過,辛苦的名聲并不好,行事乖戾陰狠,屬于酷吏。要不是她屬于帝后的紅人,早就被人彈劾了。
可陛下皇后都看重她,竟是誰也動不了她。
辛苦亭亭玉立的站出來,聲音清脆,擲地有聲:“回稟陛下。臣已經請織造司調撥棉花職工,教授她們織布紡紗。這產出的布帛,大半交給朝廷,小半留著自用,如此朝廷就不必再賑濟衣料了,還能有收入。”
“嗯,不錯。”唐主滿意的點頭。
辛苦繼續說:“已經嫁人的年輕女子,就鼓勵她們生育。只要生孩子,布帛就能多留三成。如今中原人口損失太大,地廣人稀。所以,她們的肚子,可不能閑下來。”
“臣估摸,要是鼓勵她們生育,一年后就能多出近百萬嬰兒。臣只有一個意思,她們的手不能閑著,肚子也不能閑著。”
什么?不少大臣都有些厭惡的看著辛苦,她說什么?
這是一個女人,應該在朝堂說的話?這叫什么話?
成何體統!
其實,與其說這些大臣是厭惡辛苦出言粗鄙,還不如說他們是厭惡辛苦是個女子。
每當看見這個女人神氣活現的在朝堂上侃侃而談,這些人就恨不得把她轟出去。
尤其是歸唐的高麗大臣,心中更是反感。
其實,有資格上朝的女官,除了辛苦,還有太尉陳淑楨、禁軍將領楊青雀、司織使黃道婆等人。
可不知為何,辛苦最讓他們忌憚。
李洛聽了辛苦的話,覺得說的很好。他轉頭看向崔秀寧,“梓童以為如何?”
崔秀寧笑道:“司婦寺卿此言有理。”
李洛道:“辛苦,此事就這么辦理。有什么難處,就找皇后。”
“遵旨,謝陛下,謝娘娘。”辛苦收起玉笏退下,目光掃了一眼高麗大臣安珦。她敏銳的感知到,這人對自己很厭惡。
厭惡她的人,她會記得特別清楚。
侍御史安珦見到辛苦陰沉的目光,心中冷哼一聲:“一個出身卑微的小女子,竟敢堂而皇之的在朝堂上妄談國政,自鳴得意,真是豈有此理。長此以往,還有男女尊卑么?”
正在這時,忽然殿外傳來侍衛的大喊:“隴右奏報到!”
李洛精神一震,趕緊下令:“傳進!”
隨即,一個侍衛就捧著文天祥的奏章,恭恭敬敬的遞到御前。
李洛打開一看,頓時心中一松,喜上眉梢的笑道:“這就要過年了,隴右就來了捷報!文太尉奏報,甘涼元軍已經全部覆沒…文天祥已經率軍北上,此時應該收復河西走…河西四郡和兩關了。”
文武百官聞言大喜,一起手舞足蹈的下拜朝賀道:“臣等恭賀陛下,恭賀大唐!甘涼重地,再歸大唐!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洛很是高興,“朕也想不到,這昔里別金據說也不是無能之輩,竟然如此輕易就葬送了十幾萬大軍。只能說,我大唐王師天下無敵,昊天也護佑華夏,神州氣運已到,如有神助啊。”
楊漢明道:“正是因為陛下的圣德英明,才感動昊天,扭轉乾坤,只手挽天傾,使神州再降氣運。”
“若非如此,數百萬流民南下,為何大唐穩若泰山,不為所動?十幾萬元軍攻打隴右,為何輕而易舉覆沒于渭水?”
其他大臣也紛紛附和,說是皇帝的仁德,感天動地。
當然,這次大臣們沒有再提增加尊號的事。
他們,也要臉的。
林必舉奏道:“陛下,文太尉必定已經恢復甘涼。是該廢除元廷甘肅行省了。”
李洛摸摸小胡子,想了想,“林卿所言極是。那就恢復甘肅行省為涼州。以武威郡城為州牧治所,轄武威、金城(蘭州)、張掖、酒泉、敦煌、安定、北地、朔方、靈武九郡。”
圣旨一下,大唐王朝又多了一個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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