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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情絲盡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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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的上空時不時就拉響防空警報,進行空襲演習,鹽店街在平橋岸的山崖間挖了一個窄窄的防空洞,各家鹽號一邊清理賬目財產,年關將到,鹽號要做總賬,又要開始準備將賬房搬遷。鹽店街上的人們并不知曉七七與靜淵之間已成名存實亡的夫妻關系,只道她是搬回娘家生產和坐月子,獨孩子滿月,只有孟家發了帖子請客,林家卻沒有擺宴的意思,眾人心中才略覺得有些奇怪。

  文昌的滿月宴,孟家只請了相熟的一些朋友,并未大肆張揚。林家雖沒有請客,但人們到了孟家后,發現靜淵抱著這新出生的兒子,容光煥發,甚是高興的樣子,林家的下人如黃嬢、小桐等人亦來孟家幫忙,人們便立刻恍然:原來這林東家又得貴子,且是嫡子,喜不自禁,感激這位孟姓的正妻,因而才在岳父家為孩子擺這滿月宴。至于其他林家的人為何不來,比如林夫人,比如他的側室和長子文斕,眾人想,林夫人是抱恙在身,那側室和庶子,此時不來亦不無理由。想到這些,有些人心中本有些不好的猜測,也都暫時打消了。

  一旬酒過,七七著紅衣,打扮得端麗難言,從內堂由丫鬟扶出,客人們高興地向她送出祝賀之詞,有的客人喝的來了勁兒,連帶著不免說幾句:林東家夫婦定會子嗣綿綿,讓明年、后年,我們都有滿月酒吃。

  七七聽了,也不過微微一笑而已。向長輩、親朋們行了謝禮,丫鬟要將文昌從靜淵手中接過交予靜淵,靜淵本緊緊抱著兒子,手不由得往胸前一收,連臉色都有些變了,有人打趣道:“哎喲,這么一會兒,林東家就不舍得了哎”

  靜淵勉強笑了笑,七七笑著走過去,伸出手,靜淵只得將孩子交給她。

  楊漱和楊霈林也在應邀的客人當中,見此,姐弟倆對看了一眼。

  七七微笑抱著孩子向客人們行了謝禮,又走到楊漱身前,下人們忙取了一個墊子來,七七抱著孩子對楊漱跪下,眼中隱隱閃著淚花,低聲道:“楊姐姐是七七和文昌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請受我們母子一拜。”

  楊漱慌忙站起要扶,七七早已磕下頭去,待她站起,臉上已做歡容。

  楊漱人雖剛烈,心腸卻又極軟,等七七走到一旁,自己卻忍不住淚流。楊霈林微笑著給姐姐遞去一張手帕子:“人家都沒哭,你哭作甚?”

  楊漱搖頭,低聲道:“你不知道,看著總覺得可憐讓人心里疼。”

  楊霈林微微一震,笑容也漸漸斂了。

  冬日的清河,泛起了沉沉的濕霧,鹽船過境,攪動河水,只聽到聲音,卻看不真切。房屋、街道、山林,全隱入了冬日的霧中,宛如清麗的水墨,平靜的風光。

  可是,再也沒有了平靜。

  日軍在南京屠城的消息傳來,四川又一批軍士加入了抗敵的隊伍,年齡最小的,竟只有十三歲。人們在震怒、振奮之余,也生有一絲恐懼,那是每個人在面臨家園盡毀時生出的正常的不舍和眷戀。

  整個清河都在忙,都在活動。紫云山上的工事已經筑好,平臺上架起了高射炮和瞭望臺。各個城鎮的入口處擠滿了運載財物的大車,大到富商自家佛堂里供著的鎏金佛像,小到尋常百姓家中木雕的神龕。人人都在往鄉下跑,都以為鄉下才是安全的地方。也有人心存僥幸,覺得四川偏安內陸,清河又地處四川的腹地,日本人絕對打不進來的,話雖這么說,水路、陸路上擁擠的貨船和貨車卻越來越多了。有謠言傳來,說有土匪趁機打家劫舍,甚至在永安、白馬等地暴動,富人們在路上被搶劫,男的被殺,女的被奸,慘不忍睹,這些謠傳,讓空氣中的驚慌又加深了一層,但無人去深究是不是真的,走的人和留下的人,依然在過著他們慣常的生活,盡管知道也許毀滅的一刻遲早會來,屆時一切平靜都將被撕裂,所有的常規都要遭到徹底破壞。

  平安寨,由鹽務局和政府派重兵守護,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時,清河各重鎮的大家族,也都在自尋出路。

  在孟家,名貴的家具挪到庫房,鏡子拆了下來,古畫從墻上取下,裝入箱中。地上都放著稻草、牛皮紙和麻繩,家丁們忙碌地在雕梁畫棟間穿行,庭院中擠滿裝財物的架子車。滿屋子都是喧嘩的人聲,淑云和沅荷吵了起來,兩個人都是又說又哭,孟夫人讓秀貞上前相問,原來只是因為長工因想著沅荷的東西多,便決定先運她屋里的東西,淑云覺得自己是三少奶奶,沅荷比她輩分低,理應先運她的,秀貞勸了兩人幾句也就罷了,她自己房中亦有好些東西要收拾,也無心再過問這些小事。倒是后來至誠從公司里回來,見妻子坐在院子里垂淚,忙摟著她安慰,又說四弟回了云南,四弟妹一個人帶著孩子,理應多照顧她些。淑云本就想跟丈夫撒撒嬌,聽他這么勸慰,心里就高興了許多,反而主動去幫沅荷。

  七七在屋子里聽著,只覺得親人間充滿溫情的吵鬧、爭執、歡笑,均是人世間最動人的聲音,她臉上不禁露出微笑,心中卻有絲淡淡的凄楚。

  她房里的東西也收拾好裝箱了,一箱箱堆在外面走廊里,寶寶坐在床上逗著文昌玩,抬頭見母親站在窗前看著外頭,背影擋住窗外的陽光,有著她不明白的寂寥和悵然,她心中沉沉一痛,卻不敢在母親面前表露,把文昌抱了起來,文昌是個快樂的孩子,小手擊打著,哈哈的笑,寶寶也笑了,對母親道:“媽媽,你瞧小dd,他多會笑”

  七七轉身,走過來也坐到床邊,微笑著把女兒和兒子都摟著,寶寶倚在母親溫軟的懷中,外面雖然混亂喧嘩,她卻覺得無限安穩,只是想:爹爹會來幫我們搬家嗎?爹爹和文斕不知道怎么樣了?唉,不過看媽媽這樣子,只怕爹爹來,她也未必會讓他幫我們。

  爹爹沒有來,中午,阿飛叔叔卻來了。

  寶寶抱著文昌在院子里曬太陽,見到羅飛走進院子,她便叫他:“阿飛叔叔”

  羅飛穿著深色褂子,一貫的利落精神,走過來把寶寶抱起來舉了一舉,寶寶格格直笑:“小心,阿飛叔叔小心我弟弟掉下去”

  羅飛卻低頭,噠的一聲在她懷中的文昌臉上親了一口,笑道:“放心,掉不了”

  七七從屋子里走出來,對阿飛笑道:“你那邊忙,怎么過來了?”

  羅飛只管低頭逗弄著孩子,微笑道:“老爺和大哥讓我過來幫你運東西。”將寶寶放下,卻把文昌從她手中接過抱著,問七七:“你收拾得怎么樣了?”

  七七道:“收拾好了,我其實不急的,本身我就是最小的一個,理應最后運我的。爹爹和大哥也真是,非得給你添亂子。”

  羅飛看著她:“我很樂意的。”

  七七臉上微微一紅:“你這段時間替我運煤和管倉庫,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了,我心里很過意不去。”

  羅飛道:“你完全不用過意不去。”

  七七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話,對寶寶道:“把你弟弟抱回屋子里去,這外頭灰塵大,別讓他嗆著。”

  寶寶哦了一聲,向羅飛伸手:“阿飛叔叔,把文昌給我吧。”

  羅飛微笑著看著她像小大人一樣抱著弟弟進屋,笑道:“七七,寶寶越來越能干了,真像你。”

  七七心中其實也是這么想的,聽他這么說,甚是喜慰,展顏一笑,如花盛放。

  她的箱子被羅飛的手下裝上了車,兩個人坐在走廊上看著,羅飛道:“平安寨如今熱鬧了,老爺高瞻遠矚,這一次押對了寶,所有鹽號都現了頹勢,惟獨運豐號卻比以往更強。”

  七七道:“那可不一定,自來樹大招風,誰知是福是禍。”

  羅飛道:“老爺是跟政府站一邊的,不會有人敢跟他過不去。更何況這一次他也是為清河做了貢獻,好些小鹽號能有運豐號庇佑,也都還是很感激他的。”

  七七點了點頭。

  羅飛心念一動,微笑道:“如今煤價一日三變,每變必漲,七七,我跟著你可發財了。”

  七七很高興,眼睛笑得瞇了起來。

  他已經很少見到她這么笑了,凝視著她,久久挪不開視線,心中卻又想起一事,不得不問:“雁灘那邊的歐陽松,你是否還要和以往一樣,斷了他的貨源?”

  七七毫不猶疑:“斷,一定要斷。他并不缺生計,如今雁灘那邊也必不少運貨的,我只不會給他囂張的機會。”

  羅飛嗯了一聲。

  七七看著他,眼中似笑非笑:“你又要說我變了,變得冷酷刻薄,是不是?”

  羅飛輕輕一笑:“不,我覺得你這么做,很對。”

  因要陪著孟家的東西去平安寨,羅飛沒坐多會兒就走了,七七站在門口,目送浩浩蕩蕩的一列汽車駛下斜坡,正要慢慢轉身,遠遠地,見斜坡最盡頭一棵香樟樹下停著一輛黑色汽車,小蠻腰靠在車身上抽著煙,看著從孟家出來的一輛輛汽車,待車子全都駛出大門,突見七七的目光看過來,忙朝她鞠了一躬,有些淡淡的局促。

  七七知道靜淵坐在車里,他還是來了,也許知道她此時已不需他為她做什么,但他還是來了,哪怕,只是看一看。

  可是又能怎樣呢?

  他看到她正看過來,娉婷的身影,那么近,又那么遠。

  是啊,又能怎樣呢?

  她似乎想揚起個招呼,可手只輕輕一動就放下,略站了一會兒,轉身走進了屋里。

  許久,靜淵對小蠻腰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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