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卻是何牡丹的遠房姑表兄長,李荇。
與世代為商的何家不同,李家屬于先經商致富,而后成功轉型混進了官員圈子里的代表。
而李荇,卻又是官家子弟中,明目張膽愛做生意,愛玩愛樂的代表人物。
牡丹來到這里之后,從不曾見過李荇,但病重之時,卻曾收到他讓人送來的好些禮物。
有精美小巧的玩物,也有精致美味的吃食。
在記憶中,這個男人,除卻何家人之外,對她是真心實意的好。
而和離此事,既然不能通過何家人,她獨木難支,便要著落在他身上。
先前遲遲不見他來,她很是焦慮,此刻終于見了此人,由不得她不高興。
“既然是賞牡丹,我又怎會不來?”
李荇面上在笑,眼里卻全無笑意。
他也不問牡丹為何獨自坐在這里,指著那場中跳得風騷賣力的胡旋兒道:
“瞧不起商戶?嘿嘿,若是沒有商戶通百貨,他們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
這樣一個胡旋兒,身價不過一百兩銀子而已,可是今日哥哥帶來的,卻價值千金乃至萬金,你就等著看好了。”
牡丹笑道:“我正想這個問題,我倒是寧愿做那富有自在的商人,也不做那窮死餓死的官。”
李荇一拍巴掌:“說得好!”
隨即招手叫了身邊跟著的青衣小廝,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小廝領命而去。
他自己撩起袍子在牡丹幾案一側坐了下來,細聲詢問牡丹身體如何。
卻說清華郡主的目光,從始至終就沒放過牡丹。
見牡丹與李荇對著胡旋兒指指點點的,便拿扇子掩了口朝劉暢靠過去。
“看見了么?她喜歡胡旋兒,我就拿胡旋兒給她,叫她莫要再纏著你,你看如何?”
劉暢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將手里的筷子重重一頓,冷笑道:“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如同那下賤的胡旋兒一般的?”
清華郡主恍覺失言,卻也不甚在意,嬌笑著拿扇子給劉暢搧了搧,貼在他耳邊道:
“你想多了,我這不是太喜歡你了,故而沖口而出么?你在我心中是什么樣的地位,你自己應當最清楚罷。”
劉暢的臉色好看了些,抬眼看到牡丹與李荇談笑正歡,不由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清華郡主見狀,“啪”地一下將扇子拍在幾案上,也沉著臉重重地哼了一聲。
此時鼓弦停下,胡旋兒跳完了舞,得意洋洋地向四周行禮討賞。
席間眾人本該有贈賞,但主人不曾打賞,其他人卻不好妄動。
偏劉暢面無表情,沒有任何表示。
沒有想到劉暢竟然這般不給自己面子,清華郡主大怒,回過頭去死死地盯著劉暢。
劉暢不吭不聲地喝著酒,看都不看那彷徨無措地立在中間、眼圈都紅了、不知該上還是該下的胡旋兒一眼。
潘蓉見勢不妙,忙揚聲笑道:“跳得好舞!賞紅綾一匹,錢一萬。”
他身份高,與劉暢關系又好,卻是可以不用看劉暢的眼色行事。
劉暢此時方懶洋洋地道:“賞白綾一匹。”
眾人方紛紛言賞,胡旋兒忙跪伏在地謝賞。
胡旋兒退下后,絲竹之聲暫停,劉暢向李荇發問。
“行之,你何故來遲?不但姍姍來遲,還躲在那里,這是怕被罰酒么?你說吧,現在該怎么辦?”
李荇起身笑道:“我有事,故而來遲了一步。我先罰酒三杯,然后再給大家賠禮。”
言畢就將牡丹席上的酒倒入婢女奉上的琉璃杯中,干脆利落地飲了三杯。
潘蓉笑道:“一段日子不見你,還是一樣的爽利!你說賠罪,怎么賠的好?”
李荇微微一笑:“我有一件寶貝,保證在座的各位都沒見過!今日就給大家賞玩一番,權當賠罪。”
自己什么稀罕的東西沒見過?清華郡主微微不屑地道:“什么東西這般稀罕?”
她面上做得不屑,實則卻也被引得好奇萬分。
潘蓉撫掌大笑道:“別賣關子了,快些兒,我可等不及了呢。”
李荇笑道:“就快了。”
隨即走到眾樂伎面前,低聲吩咐了幾句。
忽聽得一陣馬蹄聲響,眾人俱都驚奇地引頸相向。
卻見一對穿著彩衣、年約十二三歲、玉雪可愛、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笑逐顏開地牽了一黑一白,身高體型相仿的兩匹馬來。
那馬長得健美精神,打扮得也格外精致,頸后的鬃毛被金玉瓔珞打理得整整齊齊,披著五色彩絲,往綠草茵中一站,卻也不曾埋頭吃草,或是作了驚恐膽怯狀。
“這是做什么?”
清華郡主拿扇子掩了口,嬌笑道:“行之,你這是打算賣馬呢還是賣人?我看你這兩匹馬賣相雖好,但我府中最不缺的就是馬。
還不如把這對童兒賣給我,我倒是可以給個好價錢!”
李荇淡淡一笑,對著眾樂伎瀟灑地打了個響指。
鐘鼓之聲一起,那兩匹馬兒便突然精神起來,隨著樂曲旋律,或昂首、或擺尾、或起立、或橫走、或宛轉回旋慢行、或在原地踢踏騰空,姿態諸多,最難得的是動作整齊劃一,絲毫不亂。
與胡旋兒跳舞之時又有所不同,席中眾人皆屏聲靜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兩匹馬,滿臉的驚訝。
林媽媽、玉兒、雨荷等人更是看得如癡如醉。
牡丹雖然也覺得好看,但因為前世看過太多馬戲的緣故,并沒有他們那般驚異,卻也裝作驚異萬分的樣子來。
忽聽得有人在她耳邊道:“沒有想到馬兒也能隨樂起舞的。”
牡丹回頭,只見潘蓉的妻子白夫人立在她身邊淡淡笑道:“你這里風景很好,我可以和你一起坐么?”
這是今天席中第一個主動向自己示好的貴夫人,牡丹愣了片刻,不卑不亢地笑著讓了一半坐席。
“承蒙您不嫌棄,請坐吧。”
白夫人優雅地在牡丹身邊坐下,示意侍婢去將她的杯盤碗盞等物取過來。
然后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看著馬兒表演。
一曲終了,那馬兒立即隨聲止住。
頃刻之間,叫好聲如同潮水一般襲來,潘蓉的叫聲最響亮。
“好呀,好呀,厚賞!賞彩緞兩端,錢十萬!”
那兩個童兒笑嘻嘻地牽著馬兒上前領賞,每每有人奉上財物之時,便輕輕用馬鞭打打馬兒,那馬兒便將后腿曲下行禮,以作答謝之姿。
更是引得眾人嘖嘖稱奇。
清華郡主與劉暢雖然也曾厚賞,臉色卻是都不好看。
清華郡主是因為剛才自己沒有眼光,說了傻話,深覺沒有面子。
劉暢卻不知是想到什么上面去了,左看看李荇,右看看牡丹。
但見牡丹神色淡淡的,還不如剛才看到胡旋兒那般興奮,便垂眸想了片刻,指著男賓席道:“行之,你的位子在那里。”
李荇無所謂地入了座,望著劉暢笑道:“真是對不住,糟蹋了你的好草皮。”
劉暢只笑不語。
潘蓉道:“行之,你這寶貝從哪里弄來的?”
李荇道:“我此番去青海,途中見到稀奇,花了萬金才從一位胡商手里買了來。喚作舞馬,感覺還不錯吧?”
潘蓉眼珠子一轉:“我給你三倍的價錢,你把它們讓給我好不好?”
這樣稀罕的東西,若是獻入宮中,豈不是大功一件?
他話一出口,劉暢與清華郡主俱都猜到他是個什么主意。
幾乎是同時,劉暢道:“讓給我,我給你五倍的價錢!”
清華郡主道:“給我!我給你六倍的價錢!”
席間眾人聽得咂舌,然而席上三位卻都是打的如意算盤,高價買來,獻入宮中,所得遠不止付出的這一點。
李荇哈哈一笑:“大家都覺得這舞馬還看得?”
眾人紛紛點頭,李荇道:“那我就放心了。”
眾人的心一沉,果聽他徐徐道:“這樣稀罕的東西,我怎敢獨占又或是賣了享用?不瞞諸位,我是要敬獻入宮的。”
潘蓉三人的表情頓時精彩萬分,清華郡主更是嘴都氣歪了。
牡丹在對面看見,不由暗自好笑,這明擺著就是調戲嘛。
李荇卻是根本不知這三人心中不好過的樣子,舉起自己面前的空酒杯道:“怎地不與我上酒?”
白夫人淡淡地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看這天底下,大家都差不多。不過會裝與不會裝而已。”
如果說,她先前主動在自己身邊坐下是示好,那么現在對著自己說這個話,就是明顯的安慰自己了。
牡丹心中淌過一股暖流,真心實意地望著白夫人一笑。
卻見潘蓉突然起身,往外去了。
少頃,迎了一個身材高大、小麥色皮膚、輪廓深邃的青袍男子進來。
潘蓉親自引著那男子在男賓席第一位上坐下,方笑嘻嘻地同劉暢和清華郡主道:
“這是我和你們說過的那位朋友,蔣長揚,蔣成風。稍后的飛刀鲙魚,就由我二人來吧!”
眾人也不見驚奇,立刻便有婢女抬上幾案砧板并刀具瓷碟等物,以及已經收拾好的新鮮鯽魚來。
侯爺世子親自動手切生魚片?果然稀罕事物多,牡丹又笑瞇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