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程的車上，楊子軒讓宋靜聰過來說話，李義東很自覺的坐到副駕駛座上，宋靜聰則在后排和楊子軒坐下。
挺直了腰桿，雙手擺在膝蓋上，宋靜聰在楊子軒面前正襟危坐。
楊子軒摸了摸口袋，宋靜聰識趣的從褲兜里面拿出打火機，給楊子軒點燃一根煙，并且把車窗打開……
“全市成規模的鄉鎮企業有多少？你知道嗎？”
楊子軒夾著煙的手指，搭在車窗上，背靠著座椅，望著窗外。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幾天統計局那邊遞過來的數據是340多家……”
“產值有幾十個億吧，我們廣陵去年的國民生產總值才多少啊，也不過是幾百億……”
“是的，市長，鄉鎮企業在我市經濟格局中，有著相當重要的分量，應該說這是南蘇大部分地市的普遍現象……”宋靜聰恭謹說了一句。
“所以啊，鄉鎮企業是我們南蘇的特色，現在南蘇大部分地市經濟卻被鄉鎮企業拖累，就算是姑蘇這種大市也不例外，姑蘇今年上半年的經濟主要增長點，有兩個，一個姑蘇工業園，另外一個外資投資，主要靠這兩塊拉升，在鄉鎮企業問題上面，他們的領導班子，現在也沒找到良方，這個昔日光環奪目的鄉鎮企業大市的支柱也不再是支柱了……”
“我讓政研室那邊準備到姑蘇，梁溪這兩個領頭羊城市調研一下，看他們有什么舉措能夠拉住這個頹敗的局勢……”
宋靜聰察覺到楊子軒似乎處處拿廣陵和“姑蘇”這個省內的經濟“新貴”作比較，就存了這個心思。
身為秘書長，領悟領導意圖，還是基本功。
“不，不，這個大可不必。”
楊子軒搖了搖頭，“姑蘇現在自己的鄉鎮企業也是一個爛攤子，沒能收拾好，多半要爛尾了，政研室的同志去，能學習到什么？依樣畫葫蘆回來？照樣搬回來就有用了？”
“我們的問題，還是要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楊子軒嘆了口氣，“不能總是想著學習別人的經驗，最好能自己創造先進的經驗，讓別人學習。現在整個南蘇的鄉鎮企業哀鴻一片，誰能夠在這個普遍性的災難問題面前，提出一些有建設性的方案，就是很大的一個工作亮點……”
在體制內，政績問題，是一個不得回避的問題。
在全省問題面前，你提出建設性意見，或者做出十分有益的探索，就是政績上的加分……
楊子軒很明白自己現在的優勢和劣勢。
在前半年，他和陳志溫，在地市和省府，一唱一和，聯手清理了全省肆意圈占地的“無用開發區”，無疑已經得罪了一批南蘇本土派的干部……
在港口問題上，他又和金京的領導班子，有著尖銳的交鋒，更加令他和南蘇本土派的干部，形成深深的隔閡和斗爭白熱化……
幸運的是，他在廣陵本土內，還算是站穩了腳跟，現在羽翼已成，就算周立昌鐵了心想要把他趕出廣陵，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昏招”……
他現在需要和省內的其他兄弟城市的領導班子，還有一些省領導，緩和關系……
如果，他能夠尋找到鄉鎮企業的解藥良方，并且把經驗向其他城市推廣，對于緩和和其他兄弟城市的關系，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宋靜聰嘴唇囁嚅了一下，沉思著楊子軒的話，想到今天楊子軒提到的民生問題，試探問道，“鄉鎮企業倒閉問題中引發的職工安置問題，市長您是打算在常務會議上面提出來嗎？”
“這個當然，現在國內地方政府，普遍不把職工安置問題納入正常的處理軌道，任由企業肆意拋棄這些為企業服務十幾年的老工人，職工下崗安置這個環節，現在還沒得到政策上的重視，也是個難題。別人沒重視，但是我們不能不重視……”
楊子軒微微一笑，“你回去就讓市府辦的同志擬定一個關于國企和鄉鎮企業職工下崗安置分流問題的文件，這個月的市府常務會議例會上面要提出來……”
“行！我回去，就吩咐下去。”
“另外，讓市府與鄉鎮企業有關的職能部門，都開動腦筋，集思廣益，鄉鎮企業這個爛攤子該怎么收拾……”楊子軒笑了笑，“廣陵機關的這些老油條啊，這些年都想著怎么升官發財，這樣是不行的，要讓他們都動起來，腦子活絡起來。所以啊，這次無論級別，無論部門，都可以在鄉鎮企業倒閉潮問題上面建言建策，都可以給市府辦說，市府辦也有做個記錄，哪個部門有益的建議多的，在年底考核中，有相應加分。哪個部門有益建言最少的，年底的考核中，要做相應的扣分……”
“大棒加胡蘿卜，這群人，想不熱起來，都不行了……”
宋靜聰記下市長的話，說道，“廣陵這幾年發展落后了，還是在于官僚群體的惰性加重，人浮于事的風氣濃重，有干事熱情的干部少。我們的兄弟城市，靜海市，這幾年發展迅猛，也是干部工作干得好，招商指標定好了，直接攤派下去，責任落實得很清楚，沒完成指標，年底考核就不合格，在提拔中，排后考慮，甚至直接不提名。這樣嚴格執行下去，整個干部群體的熱情就上來了……”
“所以啊，下半年呢，是比較關鍵的，全市上下的招商引資熱情也要調動起來，港口開始建設，市區到高速公路路段的駁接公路，已經擴大休整，對于廣陵而言，都是一個投資環境的提升，在招商這一塊，還是大有可為的……”
楊子軒擺了擺手：招商引資，引進大項目，對一個市的gdp是直接的拉升，最容易出成績，這也是他必然要做的事，心想，和泛海集團共建半導體產業線的事情，也要加快了……
“招商這一塊需要一個人牽頭做起，另外鄉鎮企業問題，國企問題這一塊也需要一個人牽頭做起。招商是拓寬經濟增長點，處理鄉鎮企業國企問題是鞏固已有的經濟成果，都同等重要……”楊子軒食指再次在窗口敲了敲——由誰來牽頭好呢？手上可用的人，還是太少啊！
宋靜聰是一個人才，但是楊子軒需要他在市府坐鎮，處理各方雜務，統領市府實務。
這兩個戰略實施人才，都需要另外找啊。
市委大院的一處幽靜的獨立洋房別墅。
門口被推開，費統從門口進來，家政人員很快拿過拖鞋給他替換，就引他到沙發前，周立昌額頭上面覆蓋著一條白色的毛巾，雙腳泡在盤子里面。
“市長他們剛從義州縣回來，義州的周泰桃同志打了電話過來……”
周立昌沒叫他坐下，他就很自覺的站著。
周立昌瞥了他一眼，拿下額頭上的毛巾，遞給他，費統把毛巾遞給家政人員，弓著腰。
“哼！他還有臉打電話過來，市長在他縣上被派出所給扣住，這叫什么事兒啊……”
周立昌嘴角動了動，臉上明顯的不悅。
“他說明天就到市里來，給您和楊市長賠個罪，順便匯報一下工作，我還沒給他回復……”
“先等等吧，我現在不想見他！連干部隊伍都沒帶好，還有臉來見我……”
周立昌厭惡的撇了撇嘴，話里面，已經明顯帶著殺氣了，他明白周泰桃的意圖：來市里給主要領導匯報工作，走動一下，順便拉拉關系，爭取主動，讓市領導當面批一場，防患于未然，然后回去義州縣，撤職查辦幾個，停職幾個，調離工作崗位幾個，這事情，估計就揭過了……
如果周泰桃是他的人，能這樣做，他會欣慰。
但是周泰桃和他沒多大關系，實在沒必要給周泰桃這個顏面，沒必要給周泰桃這個臺階下。
費統心頭凜然：一般周立昌這種語氣，這種態度，就意味著有人要掉烏紗帽了……看來這次義州老周的烏紗帽是不保了……
想想，費統心里驚出一身汗啊，這一步棋，可是一石二鳥啊。
為什么說一石二鳥啊？
這次楊子軒視察，對義州縣經濟工作十分不滿意的態度，已經傳回市里，再加上節外生枝的多了“派出所長銬住市長和市府秘書長”這件情節惡劣，性質嚴重的事……楊子軒對義州縣班子的不滿意和震怒，已經是可以預料中的……
就算楊子軒不開口，周立昌這個管干部的大班長，也應該在義州縣班子中拎個市管干部出來“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但義州縣的市管干部不少，縣委常委，縣人大，縣政協都有處級干部……
所以，周立昌處理“銬住市長”這件事，還是有相當大的操作彈性的……
可以拿下義州縣的公安局長，政法委書記這些，把事情低調壓下去……
當然也可以擴大化的，拿義州縣的兩個黨政一把手開刀！
無論拿誰開刀，都有足夠充分的理由。銬住市長，這個事情，在法律上面不算很嚴重的罪名，但是放在黨內來看，那是很嚴重的“以下犯上”。
拿這個做把柄，逼一個縣委書記挪窩，足夠了……
當然，拿縣長開刀，或許更加合適一點。至少費統是這樣認為的……
銬住楊子軒的人，是派出所長，鼓動銬楊子軒的人，是豐和鎮的副鎮長，都是政府線上的人，連帶責任，連帶到金木林身上，似乎更加重一點……
但是周立昌舍得拿金木林開刀嗎？
明顯不可能，雖然費統也不清楚金木林和周立昌之間是什么關系，官場上面的很多關系都是隱藏的，但是周立昌當初力頂金木林從團市委書記這個位置到義州縣鍛煉，就可以看出，兩人之間關系不會太過于簡單……
拿周泰桃開刀，拿下這個縣委書記，不僅僅可以平息楊子軒的怒火——你看，我撤了一個縣委書記，你心頭再多怒氣，也給我乖乖消了吧！
還可以空出一個實權極大的正處位置。
縣委書記這可是一個莫大的實缺啊，金木林扶搖而上，代縣長的帽子還沒摘掉，就坐上縣委書記的寶座，那前途也是扶搖直上啊……
想通了，這里面的關竅，費統擦了擦額頭上面的汗跡。
“市長，到義州去，還說了其他什么嗎？”
“處理了一個傷病職工問題，讓義州要注意鄉鎮企業倒閉過程中職工安置分流的問題，要妥善處理……”
周立昌皺了皺眉頭，“妥善處理職工安置分流？恩，這個提法不錯，想法也很美好，很得民意，但從穩定大局的角度來看，卻是一個很不聰明的提法……”
“穩定大局？”
周立昌微微瞇著眼，說道，“這個提法如果上升到政策要求的層次，將成為那些下崗職工的護身符，和維權的正當理由，給那些下崗鬧事職工，添加上了一個合法的理由……所以，這個提法，要慎重，你和市府辦那邊溝通一下，暫時壓著，不要在全市發布相關的政策要求……”
“好的！”費統記下，又聊了幾句，就要告辭，走出幾步，又扭頭說，“聽說今天跟市長隨行的，還有個市長的表妹……”
“表妹？”周立昌凝思了一下，突然笑道，“子軒同志的表親還真不少啊，聽說市長樓那邊，現在他有個表姐進住幾天了……”
“是啊，聽說也很漂亮，市長長得好看，連他那些表親都長得好看，讓人羨慕啊……”
費統意味深長的回味了一句。
“這些，我們是局外人，只能霧里看花了，留意一下就行了……”
周立昌長嘆一口氣，他一直想深挖楊子軒的家庭背景，但是一直挖不下去，怎么挖，也得出楊子軒目前是孤兒的結論，和那個顯赫京城的楊家無關系，也就死了這條心……
“恩，現在市里只有年輕女孩子的，都想給這位楊市長介紹，不過聽說市長有女朋友，他在非正式場合說今年或者明年上半年要完婚……”
費統以為周立昌想抓楊子軒“生活作風”問題，就說了一條自己知道的“花邊消息”。
“還有這個說法？”周立昌笑了笑，“可惜我沒女兒，我要是有女兒，也想嫁給這位年輕的市長啊。不知道他的這個女朋友是哪家的閨女，倒是可以從對家看看我們這位市長的水深水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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