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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與君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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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風光光,敞敞亮亮過活?

  陳容噗哧一笑,她伸手握著他的衣袖,嘆道:“你啊。”雖是嘆息,可她滿心滿腹都是歡喜。

  陳容嘆息,是因為她知道建康權貴如云,孫衍剛剛來到這里,還沒有立住足,要保護她,并不容易。可她還是高興,很高興。

  陳容望著孫衍,半晌半晌,她輕輕笑道:“我輩子最對的事,便是遇上了你。”

  孫衍哈哈一笑。

  兩人聯袂向房中走回,一邊走,陳容一邊向他傾訴著別來諸事。在她的敘述中,孫衍秀麗的臉時而鐵青,時而嗟嘆不已。

  來到房門前,望著推門而入的陳容,孫衍突然喚道:“阿容。”

  陳容倚門回望。

  這時,孫衍正雙手抱胸,他朝著陳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說道:“阿容,今晚之宴,你想怎么打扮便怎么打扮吧,便是以后,也盡可隨意。”他咧嘴一笑,“反正你這道姑之名,也不怎么地道。”

  陳容想了想,點了點頭。

  回到房中,她換上了一套淡藍色的裳服。

  出來時,孫衍已坐在馬車上侯著,陳容見到太陽已沉入地平線中,山峰之間夜霧籠罩,連忙加快腳步。

  她剛靠近,孫衍便朝著緊跟著陳容的平嫗喚道:“且抱琴來。”

  平嫗應了一聲,連忙跑回房中。

  不一會,馬車啟動,下了道觀。

  又過了一會,馭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到了。”

  陳容應了一聲,和孫衍走下了馬車。

  現在,正是明月當空時,前方五十步處,有一與譚水相連的深泉,譚水中,五個木制亭臺連成一片,此刻,那亭臺燈火通明。

  從這里往亭臺,無路可去,只有幾葉扁舟時浮時沉。

  孫衍牽著陳容,朝那扁舟走去。

  就在這時,一個疏闊低沉的聲音傳來,“來者何人?”

  孫衍昂頭回道:“孫衍。”

  那人回道:“沒聽過。”

  孫衍哈哈一笑,朗聲道:“剛從北地而來,你自是沒有聽過。”

  “北地?何方人士?”

  這個問話剛剛說出,另一個濃厚的建康口音傳來,“管他何方人士。你看這個小郎,衣履翩翩,佼如處子,雙眸明澈,舉止秀雅,實是我輩人物。讓他過來。”

  “有理,你過來吧。”

  孫衍剛剛舉足,另一個高昂的聲音傳來,“且慢”

  一個高冠博帶,形容瘦削疏朗的青年提著燈籠走上一步,紅色的燈籠下,他細細地打量著陳容,問道:“fù人是誰?”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陳容,咧嘴森森一笑,慢慢說道:“莫非是,那個新入建康,勾得瑯琊王七做盡荒唐事的風流道姑弘韻子?”

  這話語,相當的不善,這笑容,也相當的嘲諷。

  幾乎是這人話音一落,四下便是一靜,十幾雙目光都轉過來,看向陳容。

  孫衍剛要開口,陳容扯了扯他的衣袖,搖了搖頭。

  她上前一步。

  隔著潭水,她朝著眾人持手一禮,說道:“不錯,我就是弘韻子。”在一眾變得冷漠的眼神中,陳容抬眸直視,清脆的,自在地說道:“當今之世,誰不荒唐?怎地瑯琊王七偶爾荒唐了,諸位便給驚住了?”

  這話一出,眾人一怔。

  這時,陳容冷聲一笑,“我這個fù人于南陽城一馬當先,血染白衣事,諸君都不記得,卻記得我的風流?”

  她上前一步,淡淡而笑,藍裳飄拂,容姿冷yàn,“我與七郎,沒娶沒嫁,便是風流了,也是自家事,諸君乃是世外人,怎么也俗了?”

  這話一出,亭臺眾人,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同時沉默了。

  見到他們不說話,陳容衣袖一拂,冷聲說道:“諸君不屑我,我亦不屑諸君”如鐵石相擊地丟下這幾個字,陳容卻是縱身一躍,踩上了一葉輕舟。

  踏在輕舟上,陳容明眸一轉,看向孫衍,當著眾人,朝他福了福,陳容悠然笑道:“明月當空,清風如水,如此良夜,若能乘舟遠游,待月落日出,看這江山如畫,豈不妙哉?”

  她微微前傾,笑容如花,“小郎以為如何?”

  此時,明月正好,四周燈火通明,她這一前傾,一微笑,說不出的從容,也說不出的青chūn美好。

  孫衍與她心意相通,馬上明白過來,他哈哈一笑,朗聲道:“敢不從命。”說罷,他跳上輕舟,將那竹竿一撐,輕舟蕩開,向那連接著潭水的溪河中沖去。

  輕舟這一沖,極猛極快,陳容北方之人,是有點怕水的。可她經歷了這么多事,心性早就沉穩,再加上早有準備。于是,任由舟楫沖撞,陳容卻站得穩穩的,那窈窕的身姿,在夜風中搖曳如荷,頗有凌風之感。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這對金童玉女大笑著離去,好一會,一個青年啞然笑道:“卻是個與眾不同的,也怪不得那王七。”

  另一個少年負著手,望著陳容遠去的身影,感慨道:“任它江山麗如畫,最難消受美人恩。遇到這樣一個美人,偶爾荒唐些,卻也應該。”他轉過頭看向眾人,舉起酒樽朗朗說道:“想那王弘,視這虛名如糞土,當風流時便風流。也是個妙人,大大的妙人。各位,我們著實俗了。”

  這一天,王弘荒唐之名傳遍建康,便在名士圈中,也被人所詬病。可這一次,他們親見那個令得王弘背上荒唐之名的道姑時,卻發現那道姑風姿超逸,看來他的荒唐,實是情有可原。

  身后的議論,陳容已是不知。

  她慢慢坐在舟上,攤開手腳后,才感覺到不再搖晃得厲害。

  睡在舟上,她瞅著月光下孫衍那纖細頎長的身影,突然笑道:“幸好有你。”笑到這里,她長嘆一聲,“雖然名聲對我已然無用,可是,能得到這些人的另眼相看,還是很值得歡喜的。”

  撐著舟,孫衍頭也不回地說道:“名聲有用。”他清而有力地說道:“如果建康城的名士都肯定了你,只要不胡亂談論時事,那就無人會動你。”

  他沉沉說道:“貴族們再荒唐,可這世間,還是名士的影響力大。”他回頭盯向陳容,月色中,雙眼幽深如狼,透著一股銳利,也透著一股陰狠。

  這個少年,真是想不計代價地讓自己過得好。

  陳容心下明白,她看著孫衍,嘴角一揚。

  感覺到眼中有點濕潤,陳容側過頭來。

  現在輕舟劃過的地方,如其說是溪,不如說是小河。足有十步寬,河水綿延長遠,一直伸到天盡頭。

  此刻,她睡在舟上,那河水蕩漾著月光,光芒跳躍。陳容把手放在河水中,轉眼間,便有一串小小的游魚,在她白嫩的五指間穿梭嬉游。

  這時,水花從舟間縫隙沖出,已浸濕了陳容的衣裳。夜風吹在打濕的衣裳上,頗有點涼意。

  可陳容不覺得涼。

  她癡癡地望著水中時而破碎,時而聚攏的明月,喃喃說道:“這種感覺,真是舒服。”

  她沒有聽到王弘的回答。

  轉眸看去,發現這個少年已放下竹竿,盤膝坐在舟頭,月色下,他把那燈籠朝自己拉近一些,沾了點水在舟排上寫了幾個字,自言自語道:“石虎已病,石氏眾子不足為懼。”頓了頓,他握了握拳,沉聲說道:“若是能殺了慕容恪,鮮卑也不足為懼。”

  原來是憂心戰事。

  陳容收回目光,重新仰臥于舟。

  天空中,數縷淡淡的浮云繞著明月,時疏時散。望著那皎亮的星空,陳容閉上雙眼,吐出口長氣,“怪不得那些名士這般喜歡乘舟夜游,原來這感覺如此之好。”

  想到這里,她雙眼一亮,記得道觀后面那座山谷里,有一條小河,她閑著無事,可以去學著劃舟啊。

  越想,陳容已是越興奮。

  兩人順流直下,這般玩了一個時辰后,興致已盡,便劃著舟向原處返回。

  返回時,那亭臺處依然燈火通明,琴聲不絕。

  聽到水轉舟蕩時,眾人回過頭來。

  一見是他們,一青年哈哈笑道:“怎地又回來了?”

  不等孫衍回答,靜倚舟頭的陳容已悠然回道:“君這話多余了,既是興起蕩舟,也可興盡而返。”這個回答,是前世時,一個極為出名的名士,在蕩舟訪友,將到友人家門口卻又回返時,回答世人的。只是一句,便極盡風流,陳容銘記在心,此刻便變化著用了出來。

  果然,這八字一出,眾名士同時一靜。他們看著陳容兩人,直到他們蕩舟靠岸,直到他們坐上馬車離去。一個感慨聲才夾著風聲傳來,“慚愧慚愧,若論風流放逸,我們真不及這個fù人”

  馬車向道觀中駛去。

  這時,月上中空。

  就著通明的燈火,孫衍望著陳容,望著望著,他突然長嘆道:“阿容,有時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你。”

  陳容笑了笑。

  不一會,馬車來到了道觀。

  掀開車簾,陳容抱著琴跳下馬車,她一下來,孫衍的馬車便向回走去。陳容目送著他的馬車離開,坐在松樹下,信手撫出一曲“送客歸”。

  琴聲飄蕩于松林間,孫衍掀開車簾,望著山頭上那道亮光,突然的,他嘴一嘬,放聲長嘯起來。

  嘯聲一起,云卷風應,于靜夜中,與琴聲相合,久久不絕。

  一曲終了。

  陳容雙手輕按在琴弦上,低下頭,望著自己的黑影,幽幽一笑,輕聲說道:“卻原來,做一個名士也不難。”以前,她所言所行,多少有模仿的痕跡在內,直到這一刻,她才體會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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