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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走鏢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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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泰十八年,秋。

  浉河湖心島,蘭若寺。

  “道長,不知喚謝某單獨出來,有何指教?”謝潤隨渺音子來到院兒里時,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天上還掛著一輪明月。

  這會兒,那孫亦諧、黃東來和雷不忌三人還在住持房內翻箱倒柜呢,自不會來打擾他們。

  “謝施主,你可知你此番接的這趟‘鏢’……是什么嗎?”渺音子也不跟他拐彎抹角,開口便直接問了這句。

  謝潤一聽,眉頭微皺。

  按說呢,他是不該回答這種問題的,這不合鏢師行業的規矩,但眼前的渺音子剛剛才救了他的性命,他要是連這么個問題都不答,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再說了……這渺音子乃是化外的高人,他要是貪圖謝潤的東西,有的是辦法弄到手,哪怕是當面硬搶,你謝潤又能怎樣?

  念及此處,謝潤也就坦然了,他回道:“不瞞道長,這是一件謝某自北地取到的寶物,不過……謝某才疏學淺,確是不知此物叫什么名字。”

  “嗯……”渺音子點點頭,“那你知道這東西是打哪兒來的嗎?”

  “這……”謝潤又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此物是謝某在懷安縣的一名韃靼人手中所得,但他是從哪里弄到的……”

  他說的自是實話。

  兩個多月前,一永鏢局的總局收到了一封書信,信里說,需要他們派一名老練可靠的鏢師出馬,獨自北上去懷安縣接鏢,然后護送一件“東西”南下,送到嶺南悟劍山莊。

  隨信一起裝在信封里的,還有一張面額相當大的銀票。

  這錢呢,一部分是給鏢局的定金,另一部分則是接鏢的時候給接頭人的。

  至于為什么對方只要“一個人”,人家信里也解釋了,就說這東西不大,一個人便可輕松帶上路,若是押送的人多了反而過于張揚,徒增風險。

  或許有人又要問了,那為什么不可以是兩個人或者三個人呢?兩三人上路也不張揚吧?

  這個……反正人家信里沒寫,鏢局的人也沒處打電話問去。

  總而言之,既然人家說了要一個人,那就一個人唄……鏢局嘛,說到底還是服務行業,客戶需要的,就是他們樂于奉獻的,

  可派誰去呢?

  他們思來想去的,還是讓謝三爺去走一趟吧。

  畢竟這單鏢的收入可不少,而且路途遙遠,要獨自上路的話,肯定得派一個武功、膽識、和江湖經驗都足夠的人。

  于是,謝潤很快就收拾好行囊,北上懷安,根據信里的指示找到了那個與他接頭的韃靼人,并從對方手里拿到了那“七彩琉璃膠”。

  那之后,謝潤一路南下,直到來這信陽為止,皆是平安無事;當然了,他也是老鏢師了,就算沒事,他也一樣會保持警惕的。

  卻不料……今日在這浉河之上的蘭若寺中,他竟是接連遇到了那劫鏢的郎中田午得,以及“銅宸道君”這么個妖物。

  但其實,直到危機過去了,謝潤仍不知道——他遇到銅宸,只是一個意外,可遇上田午得,卻是有人早已安排好的。

  那么是誰安排的呢?

  此處咱書中代言,不是旁人,正是那悟劍山莊的主人蕭準。

  而那個給一永鏢局寄信的人,自然也是他。

  那么蕭莊主這是唱的哪一出呢?他為什么要找人去劫自己委托的鏢呢?又為什么偏偏要找田午得那種貨色去呢?

  您且聽我慢慢道來……

  首先,七彩琉璃膠這東西,只有北地才能弄到,而且極為罕有。

  罕見到什么程度呢?就跟你現在到深山老林去遇見大熊貓或者老虎的概率差不多。

  這不是說你有錢就能買到的,而是即便你有錢,也得等著……等到有貨出現才能入手,那可能是幾天、幾個月、乃至幾年……

  蕭準自不可能派自己的手下去那邊長時間待著慢慢找,因為那時候一個中原人跑到北元那邊,日子久了鬼知道會發什么……這人沒準就死那兒回不來了。

  好在,有那么一群人,可以幫他解決這類問題。

  那是一群生活在大朙和北元邊界的游民,他們是前朝時韃靼人和中原人的混血后裔,既不被朙人接納,也不被北元認可,所以便在那兩國交界之地,干著些掮客的買賣。

  你可以將他們視為那個年代的“買辦商人”,因為他們同時掌握了兩國語言,又占了兩邊信息不對等的便宜,那生意做得可說是風生水起。

  從牲畜、農產品,到古董、寶兵刃,從文教經典、武功秘笈,到奴隸、美女……幾乎沒有他們搞不到的;只要你能花得起錢,且有耐心等待就行。

  蕭準不差錢,他也很有耐心。

  所以他找人去付完了銀子,然后就等著回信兒了。

  您還別怕那些北地的掮客拿了定金就不干事兒,人家可比中原的奸商們講信用多了,收了你的錢,一定幫你找,找不到那是沒辦法,找到了也絕不會再坐地起價,當初說好了多少就多少。

  就這樣,過了一段日子后,那邊回了信,那意思大概就是:貨現在已經有了,這位客戶您看您啥時候派人來取啊?

  蕭準一琢磨……山莊里的這幫孫子,還有那些我找來的“外援”,我信不過啊……讓他們經手銀子或者干點兒殺人奪劍的活兒是沒問題,畢竟銀子丟了也不打緊,劍客的劍也多得是,但這七彩琉璃膠世間罕有,落到他們手里,萬一出點什么意外,天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找到第二塊?

  思來想去,他決定,干脆找一永鏢局來送吧,比起自己的部下來,反而是他們更值得相信。

  您還別覺得他雞賊,他這邏輯其實沒錯。

  那些悟劍山莊的門客,都是為“求劍”而先“舍劍”,這才拜入山莊的,他們本來也不算蕭準的徒弟,只是以劍易劍,沒什么情分可談,即便其中有一些甘愿當蕭準的部下,為他辦事效命,也無非是想拍他馬屁,多學幾招……要說這些人的忠誠,可能還不如亢海蛟這種近期才被蕭準招攬的“外援”呢,因為亢海蛟好歹還感激蕭準給了自己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但是一永鏢局就不同了,他們不是為了忠誠辦事,而是為了銀子,也為了自己鏢局的信譽——比起蕭準手下的那幫人,這“中原第一鏢局”的信譽明顯要可靠多了。

  況且,根據江湖規矩,鏢局是有義務為客戶保密的。

  一旦你接下了這趟鏢,那么你打哪兒來、奔哪兒去,從誰手里接的鏢、交給了誰,又是誰給你的銀子……這些他們統統要保密;既不會把信息外傳,也不會向客戶多打聽半句。

  所以說,開鏢局,不是那么容易的,真不白拿你銀子。

  但蕭準這人呢……心思比較多疑,你們從前文中對于亢海蛟那事兒的推理就能看出來了,這貨遇事想得“比較多”。

  就算他聽說了一永鏢局派出了三當家謝潤親自押鏢,他還是不放心。

  為了保險起見,蕭準又分別派了好幾隊人馬出去,其中有“門客”,也有“外援”,這些人打懷安縣開始就一直跟著謝潤,每一隊人的人數都不多,就兩三個,各自跟隨的時間也都不長,因為怕跟久了引起謝三爺的懷疑。

  而這些人除了要負責幫謝潤擋掉一般的蟊賊惦記之外,還都得到了“同時要監視另外幾隊人”的命令,提防著對方反水。

  那謝潤從懷安縣一路到信陽都那么太平能是巧合嗎?大朙的治安大家心里都有數啊,這本書到現在出場的各路賊寇兩只手都快數不過來了……要不是有蕭莊主暗中運作,謝潤的行程能這么舒坦?

  但是呢,蕭準也明白,若讓謝潤過于舒坦了,有點不真實,至少得讓他被劫個一兩次,才顯得自然。

  于是,他又讓自己手下的“外援”出面,去雇了個三流的江湖盜匪田午得,告訴他一永鏢局的三當家正在獨自押送一件無價之寶,干掉他你不但能奪寶發財,還能揚名立萬。

  田午得本來也不敢啊,他哪兒是謝潤的對手,但當蕭準的手下告訴了他謝潤的“罩門所在”這個秘密后,田午得便覺得這確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拼一槍。

  老田可不知道,關于這個罩門的位置,蕭準是故意給了他一個過時的情報,說白了……蕭準從一開始就是要騙他去死的。

  那日,謝潤在浉河上遇到田午得和孫亦諧他們的時候,他身邊那些蕭準的人馬早已收到消息撤走了,這就是要給那田午得留出下手的機會。

  退一步講,即便沒遇到銅宸道君這檔子事兒,田午得也會伺機而動,當然了……他是不可能成功的。

  按照蕭準的計劃呢,田午得這波送完,后面還會有類似的一兩次“劫鏢”,但都是看似兇險,實則白給的那種……這些戲都演完了,那么謝潤這趟鏢走得也就挺真實了,之后的行程,蕭莊主的手下們便會繼續去保那謝潤的平安。

  但是,等到那七彩琉璃膠到手之后呢……情況又不同了。

  雖然謝潤并不知道自己押送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也沒有多問,但他畢竟看過實物,他要是不死,蕭準是不會放心的。

  不過,謝潤絕不能死在押鏢的路上,更不能死在他悟劍山莊,甚至不能死在近期以內……

  他的死要不著痕跡,要無跡可查,要讓人怎么都無法跟這次押鏢聯系在一起。

  而“盜命繦”,無疑可以滿足這些。

  蕭準自己自然是不會使用道法的,不過他有“朋友”會,這個朋友是誰,咱們后文再表。

  總之,蕭莊主在這個朋友的幫助下,在給謝潤結算納鏢的尾銀時,成功用一串混在其他銀兩里的銅錢,給謝潤下了咒。

  之后的整整一年,蕭準都沒有動手,一直到一年后的現在,他那收集血劍的工作基本已經完成,“煉劍”的計劃即將展開了,他才催動了那“盜命繦”,想要將謝潤這個可能的知情人除去。

  您瞅瞅,這蕭莊主,是不是也有點“算無遺策”的意思,甭管咱們從第三方的視角怎么看吧,至少他自己認為自己是的……

  交代到了這兒,想來列位看官對這事的前后也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咱還是說回渺音子和謝潤這邊。

  渺音子聽罷謝潤的回答,點了點頭,言道:“謝施主你知道得少,也未必是什么壞事。”他說完這半句,話鋒又一轉,“但你要明白……有些時候,即便你是無心亦無意去做什么,卻也架不住別人要對你生出歹意來。”

  謝潤聽得出這渺音子話里有話,似是想提醒自己什么,故趕緊恭敬地作揖問道:“在下愚鈍,這‘別人’是誰,還望道長明示。”

  “哎能明示我還跟你說這些虛的干嘛?”渺音子也是快人快語,說話很接地氣,“有些話我能說,有些不能,不能說的那些,我要是挑明了說出來,老道我自己可是要引‘業果’燒身的……不值當了。”他頓了頓,“今兒我也是看謝施主你秉性正直,想到你此后的境遇,故才點撥你一下。”

  “那……”謝潤聽得云里霧里,但還是低頭道,“無論如何,謝某還是謝過道長了。”

  “別著急謝啊,關鍵的我還沒說呢。”渺音子干笑道。

  謝潤接道:“那關鍵的是……”

  “你聽好了。”渺音子道,“你的命中有一大劫,不日即到,但這‘不日’究竟是哪一日呢……呃……說實話我也不吃不準……”

  他這倒是實話,渺音子算劫數的本領顯然不如他師兄不動子,不動子每次算這種事都是可以算到具體日子的,但渺音子只能算到事情,算不準日子,所以他送給孫亦諧那“守魄”時也只說了日后有用,但沒說什么時候。

  “總之你要記住……”渺音子接著道,“那一劫你若是過去了,到時有人來問你話,查這劫數的根源,你就把你今次這趟鏢從頭到尾的行程經過都給他們講一遍,到時便可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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