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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錦衣玉冠回故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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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村不大,三十多戶人。

  都是靠著給平田縣城里頭的大老爺們家種田維生。

  而平田縣城里頭的大老爺們,十個有九個都姓張,剩下的那位夫人也姓張。

  徐玄安的家就在徐家村的最東頭,和其他的人家有著明顯的距離。

  三間茅草的屋子,外面圈了一層的矮籬笆墻,都是徐玄安的妻子胡小翠一擔泥一擔泥的挑回來壘起來的。

  鄉野的村落可不比縣城,有城墻圍著。

  若是茅草屋子離得遠,指不定夜里頭能遇著什么樣的匪患呢。

  但……

  這屋子是胡小翠蓋得,位置也是她選的。

  她跟徐玄安說,村里的人沒讀過書,不懂你,也不待見你,那我們就離他們遠一點。

  此時。

  徐玄安正從外面走來。

  遠遠地隔著那方矮墻,他就看見那個穿著同樣滿是敗家布的補丁的女人,在就著一塊發黑的窩頭,猛灌著冷水。

  女人的懷里頭還抱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娃娃。

  她每每用力的咽下去一口,都緊蹙著眉頭,但轉臉來卻笑得格外動人的逗著懷里的孩子。

  村西頭的一位碎嘴的大娘正好從矮墻邊上路過,看著直搖頭,嘆道:

  “我說小翠啊,你這是何苦呢?好好的城里千金不當,跑到這兒給那個沒用的書生又當爹又當媽的,傻不傻啊?”

  “他大娘,我不覺得苦!還有,我相公不是什么沒用的人,他是讀書人,是能蒼生社稷做大事的人!”

  胡小翠看著那位大娘,語氣不卑不亢的回應道。

  “還讀書人,做大事?他連平田張氏的門進不去,怎么做什么大事?他就是一廢人……”

  “他大娘,你要是在這樣說我家相公,我可要翻臉了!”

  突兀的,胡小翠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竟然直接抄起身邊上的柴刀,豁的一下抱著娃就站了起來。

  那大娘嚇得不輕,罵罵咧咧的走開了。

  徐玄安就躲在了一顆老槐樹的后頭,緊握著拳頭,通紅著雙眼,整個人靠著老槐樹緩緩的癱坐了下來。

  這一幕,他不知道偷偷看了多少次了。

  但妻子胡氏卻渾然不知,一直以為自己的偽裝的很好很好。

  良久。

  徐玄安終于恢復的情緒,長舒了一口氣之后,面帶著微笑朝著家走去。

  胡氏已經那發黑的窩頭咬著牙咽下去,一見著徐玄安,就禁不住眉眼歡喜,抱著才學語的孩子迎了上來:

  “相公回來了。來,平兒給你,鍋里的粥已經熬好了,我這就去給你們父子兩人盛飯。”

  徐玄安呆呆接過襁褓里頭的徐安平,小娃子看見父親之后,就傻乎乎的樂著,亂揮著小手,咿咿呀呀的喊著:

  “爹……爹……”

  那一刻。

  徐玄安的內心徹底的決堤崩潰了,快三十而立的人了,癱坐在地上就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相……相公,相公你怎么了?”

  “相公,你……你不要嚇我!”

  剛剛盛了碗白粥的胡氏直接呆立在了茅草屋的門口,碗一扔,驚慌無比的撲了過來。

  她的記憶里頭,相公雖體弱卻心強,再大的苦楚委屈也不會落淚。

  徐玄安也確實從沒有哭過。

  但此時的他,透著朦朧的雙眼,看著地上那碗白花花的米粥,和眼前皮膚糙黑的已經看不出當年富賈千金模樣的胡小翠。

  還……還有此刻在他臉慌亂摩挲著的那雙粗糙如枯樹皮般的手。

  徐玄安哭的更厲害了。

  他這一生到現在,只哭過三次。

  出身一次,爹下葬的時候一次,娘入土的時候一次。

  而現在,是徐玄安三十年的第四哭。

  “娘子,相……相公沒用,相公讓你受苦了。”

  “這大漢世道濁濁,相公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出人頭地的,相公對不起你……”

  是的。

  徐玄安絕望了。

  對這個濁濁世道的絕望了。

  田埂上,徐老三罵的難聽,卻也罵的不錯。

  沒有眼前這世間都難尋的好媳婦兒,他徐玄安早就餓死了。

  書讀了一肚子,本事沒長多少,骨氣卻又臭又硬。

  當年張氏堂前拂袖去,清傲高呼我輩讀書不入俗,自有才氣驚天公。

  這一去就是三年,他拜官無路,入仕無門。

  窮困潦倒!

  渾渾噩噩!

  當年旗云樓里頭斗酒作詩,沒能換到酒錢,卻換了個比天下人都傻的傻娘子好媳婦兒。

  好好的城里富賈千金不當,偏要跟著他去了徐家村。

  壘泥墻,蓋草廬,耕田地,織布衣。

  在徐玄安夜讀的時候,挑著燈芯,托著下巴,癡癡迷迷說:

  “我相公總有一天才氣驚長安,騎高馬,配天刀,錦衣玉冠回故里,讓那些個欺負笑話咱家相公的無知村民瞪著眼張著嘴,嚇得跪在地上磕頭叫大老爺!”

  徐玄安也一直以為自己會有這一天。

  但現在。

  他絕望了,崩潰了。

  他虧欠這個傻傻的跟著他的娘子太多太多了。

  “相……相公,你怎么了?”

  “你……你不要嚇娘子,不要嚇平兒啊,娘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覺得虧欠的。”

  胡氏抱著徐玄安的臉,也哭了,在哭訴著。

  可她越是這么好,徐玄安的情緒就崩潰的越是厲害。

  突兀間。

  徐玄安將襁褓里頭的徐安平塞回到了胡小翠的懷里,整個人跟瘋了似的,沖進了屋子里頭。

  胡小翠抱著還只會牙牙喊著爹的徐安平,傻立在了當場。

  懷中的孩子哭得厲害,她也淚流滿面的手足無措茫然。

  而后。

  就看著徐玄安抱著十幾卷的竹簡書從茅草屋出來,整個人就像是瘋了的一樣,朝著生火做飯的偏屋子里頭沖去。

  那一刻。

  胡小翠終于明白了徐玄安要做什么。

  只見她什么也顧不上的沖了過去,死死的拽住了徐玄安的胳膊。

  胡小翠的力氣很大。

  這是跟著徐玄安這么多年以來,生生的練出來。

  曾經衣來張手的富賈小姐,被生活生生逼的敢提著柴刀在半夜里頭跟野狼對視,在村東頭連罵男女老少!

  徐玄安被胡小翠拽的直接栽了個大跟頭,癱坐在地上,像個傻子一樣。

  “相公,你不要這樣,你更不能燒這些書啊!”胡小翠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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