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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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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冬天,北方人家通常會掛棉門簾子。

  后世多種多樣,皮革的,帆布的,隔音布的,有些還能加窗戶。現在可不行,沒細致到那一塊。

  許非掀簾子進西屋,裹挾一身寒氣,又迅速被爐火沖散。

  小旭伏案作業,頭都沒抬。他隨手拿起幾張畫稿,挺抽象的小人兒。

  大概是一個男人跟同事聚會,不小心濺到油污。同事驚呼巴拉巴拉,男人自信微笑,我有XX牌洗衣粉。

  “這不挺好么?怎么還改?”

  “老師說趣味性和鏡頭感不足。”

  “他懂個屁,鏡頭感是一年級學生能做出來的么?”

  “還我!”

  小旭搶過畫稿,“那是對我嚴格要求,能做到一百分,為什么八十分就滿足了?”

  許非撇撇嘴,又抽出幾張,見一個臉盆,一雙手在搓衣服,然后用水一泡,畫面切換,臟襯衫變的雪白干凈。

  他瞧著不太對,奇道:“你這是策劃加導演啊,怎么還帶分鏡頭?”

  “我從書上學的,先試驗試驗……”

  小旭停下筆,正經道:“說真的,我以前沒覺得廣告怎么樣。可現在看平面和電視,覺得太原始了,還不如你賣文化衫有創意。”

  “多新鮮啊,文化衫是一般人能想的么?”

  許非把椅子搬到她旁邊,“還差哪塊?”

  “不用你教。”

  “快點,差哪塊?”

  她鼓了鼓嘴,指著畫稿,“這里。”

  他瞅了一眼,便發現癥結所在,道:“洗衣粉是每家每戶的必需品,不能走概念化,一定要生活化。你這個想法很好,問題是沒搞清楚,你要拍成小故事性的,還是拍成科普性的。”

  “怎么講?”

  “首先你腦子里得有一個整體構思,比如男人跟同事聚餐,濺了一身火鍋沫子,同事大呼小叫,哎呀,白襯衫可不好洗!

  男人微笑不語。

  鏡頭一轉,男人回家,妻子迎上來,說怎么又弄臟了?沒關系,我們有XX洗衣粉。

  這叫故事性,你想了個開頭,缺乏后續,就顯得生硬。因為老爺們一般不會說,我有XX洗衣粉。

  或者是,開頭拍幾個弄臟衣服的畫面,旁白講解‘日常生活中,我們總免不了弄臟衣服,油漬污漬太頑固,令人苦惱’。

  這是科普性的開頭。

  這兩種,都能接你的洗衣服分鏡。”

  “最后各歸各的路,故事要完整,科普要總結?”

  “誒,有悟性!”

  陳小旭得到了靈感,十分開心,隨即又嘆道,“你做事情總是很容易,我本以為自己挺聰明的,誰知越學越有些吃力。”

  “你一初中生搞成這樣,已經很棒了好么?”

  “你還是初中生呢,你都要出書了。”

  她哼了聲,把畫稿全部扔掉,又拿出一摞新的。

  “你干嘛?”

  “我再想一個。”

  行吧。許非看看時間,快六點了,遂起身道:“我晚上煮面條。”

  “你要做飯?”

  “你倆都忙,我就做唄。”

  “那,那你切點肉絲,放點雪里紅,澆頭寬一些。”

  “睡吧,夢里啥都有。”

  寒冬的夜晚來得早,張儷回家的時候已經全黑了。

  她現在是《唐明皇》總制片靳雨生的助手,同樣職位的還有五位,不過單位有意培養,負責事情最多。

  當初倆人調進單位,東方呆幾天就閃了,都以為她也會走,小姑娘居然堅持下來,從零開始學,不怕苦不怕累。

  八十年代的40集歷史戲啊,籌備工作可想而知。

  張儷渾身疲憊,晚飯卻還沒做,幸好家里有菜,不用拐趟市場。結果她一進院,發現廚房亮著燈,噼里啪啦跟爆炸一樣。

  “怎么了?”

  她趕緊跑進去,許非喊:“快快!盤子盤子!”

  遞過盤子,那貨拿起大勺,嘩,一盤油亮亮,絲絲條條,看不出啥玩意的東西新鮮出爐。

  “這是什么?”

  “雪菜肉絲啊,往面條里一倒,就是雪菜肉絲面啊。哎呀,忘勾芡了。”

  張儷眼睜睜看他重新點火,把菜回鍋,像模像樣的勾了點芡。跟著盛了三大碗面條,嘩,又一倒。

  澆頭濃郁,咸香四溢。

  兩分鐘后,仨人坐在桌前,許老師極為自豪,“整挺好,頭一次做發揮不錯。”

  小旭驚訝,“你還真做了,我嘗嘗。”

  她用筷子挑了挑,放在嘴邊吹。張儷沒動作,一個勁瞅角落里某只開蓋的壇子。

  “你不吃么?”

  “我一肚子寒氣,緩一緩。”

  “那我吃了。”

  倆人夾了一大口,同時塞進嘴里,同時嚼了嚼,又同時哇!

  “噗噗噗!”

  “呸呸!”

  小旭擰著眉毛,“你喂燕別虎呢?齁死我了!”

  “我沒放多少鹽啊!”

  許老師也奇怪,又夾了一口,“怎么這么咸呢?”

  “你是不是從那里拿的雪菜?”張儷指指角落。

  “是啊,怎么了?”

  “那是阿姨腌的咸菜。”

  兩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孩子,露出狐疑、震驚又恍然的表情,極具層次感。

  “你這人不安好心,純心看我們笑話!”

  “不是的,我一肚子寒氣,緩一緩。”

  張儷快憋出內傷,見小旭要撲過來,忙道:“好了好了,我挽救一下。”

  雪里紅這種東西,仿佛天生適合做咸菜,能養活一窩燕別虎。她把澆頭倒出去,起鍋煮了三個蛋,不加鹽,連清湯拌在面里。

  就著原有的咸汁,味道剛好。

  吃過飯七點鐘。

  不晚,但冬天的夜總是靜悄悄,好像全世界都睡了。小院蕭索,貓狗在廚房圍著余溫,西屋的窗簾上映出模糊的影。

  小旭繼續作業,張儷忙著梳理資料,許非自己在羅漢床上,拿著小本思考,不時寫幾筆。

  出版社編輯說,先在報紙上試試水,那第一篇寫什么就很重要。若按整體構思,第一篇應該講影視劇題材,把當今的作品劃分類型,說說誰優誰劣。

  可單篇發的話,感覺沒啥意思。

  “哎,如果我這本書出了,你們覺得讀者會喜歡哪個部分?比如題材、劇本、表演、服化道、攝影等等。”他問。

  張儷想了想,“表演吧,或者說明星。”

  “對,你真寫演技的話,怕是沒耐心看,他們關注明星。”小旭道。

  “有道理。”

  許非思路頓開,決定先從明星殺起,啊不是,先從明星談起。

  一時間,屋內只剩沙沙的寫字聲。

  小旭買了臺燈,剛好籠罩整張書桌,白色的光向上延伸,到半空又被昏黃吞噬。

  這昏黃源自棚上的燈泡,一直都不怎么亮,不看書的時候卻蠻好,很像爐蓋里透出的火,老舊且溫暖。

  張儷寫了一會,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又隔了一小會,小旭才問:“怎么了?”

  “導演相中何情演楊貴妃,何情一聽要拍三年,拒絕了。我翻遍女演員的資料,也沒找到合適的。”

  “你就行呀,寶釵不是像楊妃么?”

  “跟你說正經的。”

  “我說的就是正經話。”

  “別按胖的找,試試瘦的,到時候增肥就行了。”許非隨口道。

  “增肥?”

  張儷眨眨眼,立時興奮起來,這下目標就多了。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爐子上的壺又在叫,她抻了下腰,站起身:“還要喝水么?”

  “給我倒點。”

  小旭伸過一只茶杯。

  滾燙的水沖進杯子,熱氣升騰,屋內仿佛又暖和幾分。她聞了聞,閉眼做陶醉狀,“嗯↗↘,謝謝!”

  張儷擰了下她的臉,抹身給許非倒。

  “謝謝!”

  許老師抿了一口,泡二起依然厚實香濃。此乃上好的紅茶,從茶話會順來的,冬天沒事飲兩杯,提神消疲,暖胃驅寒。

  他捧著杯子,忽地敲敲案幾,“先停一停,咱們開個小會。那個,再過幾天就是新春佳節,今年情況比較特殊,只有一位大廚。先研究研究整幾個菜,我明天好去買。”

  “做十二個,四涼八熱,八熱有四葷四素,我想吃油燜大蝦,松鼠鱖魚,紅燒肘子,糖醋排骨……”

  小旭開始報菜名。張儷不理她,想想道:“雙數就行,做八個吧。魚要兩道,素菜兩道,湯要一道,豬蹄一道,別的想吃什么?”

  “再弄個雞和蝦。蝦不一定有,我明天去瞅瞅,沒有就整個涼拼。”

  就這樣很愉快的確定。

  許非見時候不早,遂道:“行了我回去了。看著點爐子,別半夜喊冷。”

  那倆人瞅瞅時間,確實該歇了,收好作業準備洗漱。

  “哎,臉盆呢?”

  “晾衣服放外面了吧?”

  “我拿吧。”

  剛出門的許非應了聲,找到盆涮了涮,隨手拎起壺,嘩嘩倒了半盆。

  “不用……”

  張儷正待阻止,水已經端過來,人也出去了,不由跟小旭對視一眼,默默脫掉鞋襪,打理洗漱。

  夜深人靜,黑漆漆一片。

  她縮在被窩里絲毫不覺冷,胃里的茶似未消化,暖烘烘的浸透全身,肌肉放松,筋骨舒適,竟不覺得累了。

  這應該是第一次,沒有任何外界打擾的共同相處,卻好像經過了很久很久的磨合,才形成的一種樣子。

  她閉著眼睛亂想,旁邊細細碎碎的翻了個身,也沒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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