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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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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非在鞍城準備了好幾天,才跟許孝文踏上去春城的火車。

  兩地相距四百多公里,后世倆小時就到了,現在可不行,平均時速才60公里的綠皮車,咣當咣當得走個大半天。

  這年頭哪有什么供暖設備,密封性又差,小北風嗖嗖的往里灌,跟冰窖一樣。許孝文裹了件大棉襖還是有點抖,一邊抖一邊自找臺階:“我就是最近走南闖北,把身體熬差了,想我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那鍛煉的,寒冬臘月光膀子都不算事……”

  反正許非沒聽懂,這走南闖北是好啊還是壞啊?

  “開水來了,開水來了,有需要的么?”

  列車員推著小車慢悠悠的走過來,車里放著兩個大水壺。許孝文正白話著,就像見了救星,連忙翻出一個搪瓷缸子,“給我倒點!”

  人家給倒滿一缸子,他握著小口小口吸溜,順帶捂手。大缸子有年頭了,掉漆嚴重,勉強還能認出一行字:獻給最可愛的人。

  這一看,就是抗美援朝時期的產品。

  “您別喝那么急,太燙的東西喉嚨容易得病。”許非忍不住道。

  “得什么病,我半輩子都這么喝,現在不還好好的?”

  許孝文呼出一口氣,道:“我說你小子去趟京城,怎么這么小布爾喬維亞啊?以前可沒這么多窮講究。”

  許非翻了個白眼,愛喝喝吧,沒人管你。

  火車開了一段,停在一個大站,呼啦啦下去不少人,空出些座位。一個哥們蹭的坐過來,捶腿捶腰,顯然站很久了。

  他三十多歲的樣子,臉盤挺大,小眼睛,圓溜溜的在爺倆身上一掃,開口招呼一句。

  這口音像是多地混雜,語速又快,烏拉烏拉的。他見倆人沒懂,盡量吐字清晰,又說了一遍。

  “你們二位去春城啊?”

  “嗯。”

  許非應了聲。

  “那敢情巧了,我也去春城,你們買花還是賣花?”

  “不是,別的事。”

  “您別開玩笑咧,現在去春城不為了花兒,還能為嘛?”

  這哥們特自來熟,又打量打量,伸手就要摸許孝文腳底下的箱子,“哎,這是花兒吧?”

  “滾犢子!”

  許孝文抬腳就踹回去,“你特么誰啊,滾一邊坐著去!”

  “哎,你咋罵人咧?”

  “我還打你呢!”

  老爹站起來就要揍,那貨一見慫了,麻溜跑到后面座位。

  “您有時候真不像個文藝工作者,說您拉桿子立山頭都有人信。”許非樂了。

  “少跟我扯!我小時候也老老實實的,被人搶過幾次飯就明白了,老實受人欺,人家橫,我就得比他還橫。”

  “那后來怎么改過自新了?”

  “緣分唄,無意中拜了師,就進了評書門。哎,你小子欠揍,啥叫改過自新?”

  許孝文拍了拍桌子,隨即又壓低聲音,“我剛才觀察了半天,車上還有不少南方人,你看那邊,那就一口閩南話,看來三教九流都聚到這了。不過你既然想來,我也不能生看著,你現在也大了,主意聽你的,真要有人耍橫,也得看看咱腰里的東西。”

  許非心頭一熱,真是親爹啊,雖說自己不是原主兒,但這對父母對孩子的愛,可是感受得妥妥的。

  火車咣啷咣啷的走,中午過點的時候,終于到了站。

  爺倆下了車,都被眼前的場面嚇了一跳,人忒多了!僅火車站周邊,就好像超過了全鞍城的人口,而且來往都是一條線,無數男女老少在進進出出。

  其中就包括車上見過的那哥們,像只螞蟻一樣鉆進去,瞬間被人流淹沒。

  許非一打聽,才知道那邊有個花卉市場。

  在計劃經濟年代,春城可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一汽都知道吧,紅旗、解放、夏利、奔騰,誰沒見過那個好像小鳥兒似的標志?

  還有長影廠也知道吧,上甘嶺、英雄兒女、劉三姐、白毛女、***,同樣赫赫有名。

  所以要工業有工業,要藝術有藝術,牛逼的不得了。

  許孝文年輕的時候來過演出,也好多年沒來了,處處陌生,感覺都是高樓大廈,鞍城可比不了。

  倆人各抱著一個箱子,找了家招待所。

  許非先出去打聽一圈,得知春城現有十個君子蘭交易市場,分布在火車站、朝陽公園、老圈樓、光復路、永春路、紅旗街、萬寶街、清華路等地段。

  爺倆商量了一下,決定去開市最早的紅旗街看看。

  說起春城的君子蘭,到底怎么火起來的呢?

  君子蘭是南非種,偽滿時期被RB人送給溥儀,成為宮廷御花,后來流入民間。六十年代的時候根本不許養,這叫資本主義腐化。

  而78年之后,先是本地的一些老干部喜歡,因為這東西很符合中國人的審美,清香淡雅,君子之風,且血統高貴——雖然我到現在都沒整明白,一個花跟血統高貴有毛關系?

  后來呢,因為各地產量稀少,春城逐漸成了最大的君子蘭集散地,吸引了一批外地客商,養花的也賺到了一些小錢。

  當這個氛圍初步形成后,某些嗅覺敏銳的就開始暗地炒作,養花的越來越多。

  1982年,春城出臺限價令,規定一盆君子蘭不得超過200元。次年又開征交易稅,此為舉國第一例。

  這些舉措不僅沒有抑制,反而更加催化了老百姓情緒。

  政府很快察覺到,也及時轉變態度,開始大力發展君子蘭產業,于是便有了“市花”和“陽臺經濟”。

  有了政策,群眾原本就很鼓噪的熱情,瞬間攀上了巔峰。

  范曾為君子蘭作畫,啟功為君子蘭題字,侯寶林來演出都得講一段關于君子蘭的笑話討好觀眾。

  全市的報紙副刊都叫君子蘭,掛歷一年連封面十三張全用君子蘭彩照,連電視節目都用君子蘭做片頭。

  春城機械廠號召職工走君子蘭致富道路,1700多名職工家家開養;還有一家洗衣機廠投資數十萬,在辦公樓頂上蓋了600平方米空中溫室……

  后世提起這件事,總說全民熱炒,其實狗屁。

  一盆花賣到好幾萬,普通老百姓哪有這么多錢?真正熱炒的是某些機關干部,養花大戶,國企,以及港商外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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