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
百官們都靜悄悄的跪坐殿上,蕭瑀不是第一個彈劾秦瑯的人,甚至已經不是第一次彈劾秦瑯了,可不管是蕭瑀還是侯君集,又或是唐儉、鄭元璹等,一個個那也都是位高權重的重臣,但還從沒有人能夠彈的動秦瑯的。
秦三郎在皇帝心中,誰不知道那份量之重。
侯君集可是皇帝年少時的好友,在皇帝還是唐國公府嫡次子李二郎時,侯君集、許洛仁、喬軌、段雄四人就已經是皇帝的好友了,他們可是被稱為莫府四舊的,這關系不是一般的鐵,是李世民少年時就開始的心腹跟班,死黨鐵友。
當年太原起兵之初,李世民身邊最值得信任的也就這四人了。四人也基本上都一直跟在李世民身邊,經歷了李世民所有的戰事,也只有在玄武門之變時,其余三人都被調離外放,僅讓侯君集一人有機會留了下來。
而侯君集在玄武門關鍵時候,也沒辜負李世民,他在整個事變中,承擔了最隱秘最重要的一個任務,率先殺到李淵的宮殿,把李淵劫走,這是最危險也最重要的一步,李世民交給了侯君集,足見他對他的信任。
事后,李世民和侯君集等都沒有宣揚過這個隱秘任務和功勞,可侯君集依然得以評為并列首功。這幾年,侯君集官運亨通,青云直上,沒打過像樣的仗,卻能當上宰相,掌管兵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身邊人。
就好比許洛仁等三個好友,玄武門之變時雖被調外任,可事變一結束后,許洛仁等就立即被調回京了,許洛仁還直接被授予了統領玄武門屯營兵的重任。多年來,許洛仁幾人,就一直都是擔任李世民心腹保鏢,統帶的是李世民最信任的衛隊。
侯君集運氣好,玄武門立了大功,所以被李世民一步步提到了兵部尚書、參預政事上來,可是他兩次彈劾秦瑯,都沒成功,不但沒彈動秦瑯,上次彈劾,還被皇帝直接給留到了隴右,把參預政事銜給擼了,兵部尚書也給下了。
這種時候,蕭瑀居然還敢直接彈劾秦瑯,倒是讓百官們佩服起來了。
但許多人都覺得,這次只怕也彈劾不動,畢竟皇帝剛才給秦瑯的封賞大家也聽到了,都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兵部尚書了,更別說文武散階都加到了頂。
正常如李靖功勞之大,如長孫無忌之心腹親近,也都只是加到了文散階之最的開府儀同三司,可皇帝卻給秦瑯授到了最高的武散階驃騎大將軍后,又給他一個開府儀同三司,這是何等寵信。
蕭瑀彈劾秦瑯的罪名很多,有借統兵征戰之機,勾結連黨。有借舉薦之名,安插黨羽。征討吐谷渾,濫殺無辜。又私自瓜分財物,并趁機侵吞私占寶物,甚至還強迫凌辱吐谷渾可汗之女、名王乙弗阿豹之女,奸污之后強納為妾。此外,還有諸如秦瑯私養義子,以權謀私等等一堆罪名。
蕭瑀甚至最后聲色俱厲的指出,秦瑯已經結了一個秦黨,朝中許多人都加入了這個秦黨,軍中許多大將也都成為黨羽······
“夠了!”
李世民突然紅著臉怒喝一聲。
再讓蕭瑀說下去,估計他就要說這個秦黨是太子黨,甚至可能要把長孫無忌都給說進去了。
蕭瑀彈劾的這些東西,李世民早就清楚,他有鎮撫司、百騎司、殿中司這三大情報特務機構,豈會連這些都不知道?
事實上,沒有什么能瞞的過皇帝的耳目。
但是,李世民依然很清楚,蕭瑀的許多彈劾過于危言聳聽了,秦瑯的許多行為,雖有些越線,可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
最關鍵的一點,李世民根本不相信秦瑯有反心。
對于他來說,只要秦瑯不生反逆之心,那么其它的一點小節,不算什么大事。不管是侯君集彈劾秦瑯在隴右逾越嚴重,擅調兵馬,還是私自截住州府稅賦,又若是跟商人擅自借款交易,或是私分戰利品等等,這些不是什么大事。
秦瑯在前線籌劃戰事,一切為了征戰方便,最后也確實打了大勝仗,那么這些小細節就用不著深究。
皇帝需要的是辦事的人,而不是事事一板一眼,結果事事不成的人。
蕭瑀彈劾秦瑯最主要的問題是結黨,可李世民也很清楚,歷代朝廷都向來禁止結黨營私,但黨派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真正禁止的了的。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任何時候,都會有這種朋黨問題,只要看到何種程度,不逾越界線,皇帝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
這就好比朝堂之上,讀書人肯定跟武將們尿不到一個壺去,文武天然兩派。而以地域,也能分成關隴、山東、江南等等,總之這殿上群臣,按不同的分法,能分成十幾個圈子,可只要他們都忠于天子,李世民就不會過于深究。
他當年也是這么過來的,也有自己的秦王黨。
現在秦瑯雖說跟山東軍功新貴們走的近些,但不能說明什么,只要他們行為沒有逾界,李世民就不會深究。
蕭瑀現在把這個拿出來說事,還說秦瑯結秦黨,暗有指太子黨之意,再讓他說下去,估計就要把秦瓊、長孫無忌、高士廉、程咬金等都拉進去。
太子才不到十歲,能有什么太子黨。
說算秦瑯和長孫無忌等親近太子,那也是李世民一手推動,是他希望看到的,他希望有這樣一批忠心能干的臣子,親近太子,培養太子。
太子是接班人,身邊怎么能沒有大臣保駕護航?
皇帝是制訂規則的人,而規則是為皇帝服務的,李世民很透徹清楚的明白這些東西,所以當蕭瑀非要拿著朝廷制度規章來彈劾秦瑯時,李世民其實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只要秦瑯的行為,沒有觸碰到皇帝的核心底線,那么以秦瑯的能干,以他的功績,李世民有那個胸懷可以寬容,因為皇帝是個自負的人,他不怕臣子的一點點越線行為,他有那個掌控力。
所以他不會過度的猜忌臣子們,也不會整天琢磨著找臣子們的茬,更不會借機,或者是載臟陷害功臣,這種事情李世民做不出來。
他很清楚自己得位不正,他需要做一位偉大的君王,既做給太上皇看,也要做給天下人看,證明他雖是得位不正,可也一樣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皇帝,他要證明,他本就應當做天下。
他不會是楊廣,他會做一個明君。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人幫襯,需要有能力的臣子,需要大家各司其職。
殿中安靜。
蕭瑀的執拗大家是清楚的,這位原本是貞觀首相,可短短幾年,已經三任兩罷宰相了。從尚書左仆射,再到尚書右仆射,然后再到御史大夫參預朝政,兩罷三拜,脾氣沒半點改變。
他第一次罷相,就是跟陳叔達殿上爭執,最后甚至還打了起來。第二次因為霸權,跟同事們處不好關系,又因為彈劾李靖不當,被彈劾,結果又罷相。
大臣們一個個跪坐在那里,已經有人尋思著,估計蕭瑀又要罷相了。
如果再罷,那蕭瑀就是貞觀朝三任三罷的宰相,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秦瑯秦瓊長孫無忌等都不及他。
皇帝一聲怒喝,結果蕭瑀不但沒閉嘴,反而高舉笏板,繼續大聲的彈劾秦瑯的罪行,甚至開始說皇帝處事不公,用人不當等等。
李世民越聽越惱,這個事情本已經叫停,結果蕭瑀卻不識時務。
皇帝喊了數聲停,結果蕭瑀越說越起勁,叫都叫不住。
李世民起身,一腳踢翻御案,甩袖便走了。
留下滿殿群臣,在那里表情各異。
第二天。
宮中傳出旨意,皇帝任命蕭瑀太子太傅,免去御史大夫,不再參預朝政,果然第三次罷相。
皇帝命韋挺任御史大夫,參預朝政。
隨著這兩道旨意下來的,還有一道旨意,是命新御史大夫韋挺,親自趕赴隴右,全權負責調查關于蕭瑀所彈劾秦瑯之各項罪名。
本來大家還以為蕭瑀的彈劾起到了作用,畢竟皇帝已經派人去專項調查了。
可誰知,皇帝緊接著又傳出一道旨意,以秦瑯攝司空,營建大明宮,與尚書右仆射高士廉、御史大夫韋挺,中書侍郎岑文本、禮部侍郎令狐德棻等刊正姓氏,編撰氏族志。
并賜絹三千匹。
旨意下達之后,人人都知道,韋挺的調查也不過是走個程序罷了。
若真要調查秦瑯,這個時候肯定要收回他任兵部尚書等詔令,讓秦瑯在家等候調查結果,可現在不但沒收回詔令,還因為重新營建大明宮,還給了一個攝司空。
用意明顯。
攝,代理之意,司空,三公之一。
秦瑯有個銜是太子太師,這是東宮三師之一。
三師三公,在大唐是能坐與天子論道的最尊貴的正一品官職,雖說早無實權只是榮銜,但也確實尊貴無比。
一般是不會輕授的。
裴寂曾授過司空,李世民授過太尉兼司徒,元吉授過司空。
而貞觀朝,秦瓊現在是太尉,長孫無忌是司徒,高士廉是司空。
至于三師,李世民尊比干為太師,這位比干可是商紂王的叔父,讓這么一位遠古圣人當太師,明顯就是不想輕易授給臣子,因此三師的太師授給比干,太傅和太保都空置。
而司空有高士廉,皇帝卻又偏授秦瑯攝司空,主持營建大明宮,怎么看都顯得多余沒必要,秦瑯之前就是負責建大明宮的,也沒攝司空,不也建的好好的。
一個攝司空,暫時代理司空,卻能讓滿朝上下都明白皇帝的心意,皇帝也確實是很了得了。
彈劾秦三郎,連罷了侯君集和蕭瑀兩位宰相,秦三郎屁事沒有,還攝司空,這下滿朝上下,無人不知秦三郎在皇帝心中的真正地位了。
無人可及!
原本還有些想借著碰瓷當紅宰相秦瑯,以邀名聲的官員們,也都紛紛打消了那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