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來的快,剛還是艷陽高照,忽然就烏云密布。
大中午的,天昏地暗,陣陣雷鳴電閃過后,便是狂風暴雨。
屋檐上迅速聚起連珠線般的屋檐水,秦瑯和太子有些悠閑的坐在檐下,雨一來,悶熱盡去,陣陣涼爽。
好幾個莊丁從密雨之中跑回來,渾身上下淋的濕透。
“好在咱家動作快,麥子都收回來了,麥草也都起垛了。”莊頭老王笑呵呵的道。“這雨一下,正好就可以翻耕土地,可以把豆子種下去了。”
“這雨來的快,也不知道有沒有百姓曬場上的麥子被雨淋了。”秦瑯問。
“大家都關注著天老爺呢,有點點變天,都趕緊收麥。”
被雨淋的也肯定會有些,但不會多,畢竟現在已經是收麥后期了,多數人家都已經把麥子收回來了,剩下些勞力少動作慢點的也不多了。
“老王啊,你過兩天去附近看看,若是有百姓家麥子雨淋了的,出現發霉發芽的,咱們收了回來做飼料,價格上不要虧待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能幫就幫下。”
老王點頭,“若僅是一場陣雨不怕,出太陽了再曬曬就好了,就怕接天雨,到時就會捂壞發霉長芽。”
秦家的麥子都入倉了,老王心情倒是不錯的。
他拿起一個賬本,卻是要來給家主匯報下今年的收獲。
“咱家在三原縣共有田地五千三百畝地,今年夏季麥地三千畝,粟谷種了一千畝,稻田一千三百畝········”
“今年新稅法,咱家交納地稅糧一百零六石,義倉糧五十三石,另外咱鄉里今年新建社倉,咱們秦家按規矩納五十三石,另外三郎你又帶頭捐獻了三百石麥子,這幾項加起來,就是五百一十二石麥!”
秦家三原這五千多畝地,麥子最后入倉的有六千余石,現在再減去這五百來石,依然還剩下六千石出頭。
而粟谷也收了千余石,稻子還沒收,預計能收四千石左右。
算下來,今年三原縣的這五千來畝地,與佃戶分成后,再納完稅,都還能剩下萬石糧。
這個數字是極為驚人的,老王先前都還以為算錯了呢。
“咱家今年地肥足水飽,收成超了往年五成。”老王說這話時不免有幾分眉飛色舞的感覺,伺弄了一輩子莊稼的莊頭,地里多收三五斗都不知道要高興成啥樣了,何況是普遍漲收五成左右呢。
秦瑯把賬本拿給承乾看,讓他仔細看看這些地的詳細畝產、佃租、地稅、義倉糧、社倉糧等等。
另外秦家這些地,有多少莊園奴隸自種,多少是佃戶租種,莊上養了多少牛馬,有多少戶佃戶。
甚至秦家三原莊子有多少座碾磨房,其中驢騾拉碾磨的有幾座,利用水渠的水碾磨房幾座,半年來為自家碾磨了多少糧食,又為百姓碾磨了多少,收了多少的加工費用等等。
承乾這段時間跟著秦瑯身邊,表格、記賬、算盤等倒也都學的不錯,“交經你個任務,你把這上面的這些,全都歸納一下,做一個表格出來,要簡潔明了,所有數字再做成一個圖表,再與去年這些田地的產出等也做到圖表上,對比一下·······”
承乾瞧了瞧那么多項數字,不由的有些頭疼。
“先生,我可不可以找人幫忙?”
“自己做。”
“只有親自動手,才會印象深刻,秦家三原莊園和租地的這些數據,也是天下各地地主莊園和佃戶們的一個縮影,你若有空,也還可以找附近幾個村子,調查記錄下他們的自耕田地的收益和生產方式,做下對比,這樣便能更加心中有數,知曉農耕的情況了。”
承乾叫苦,“可這些也太多了。”
“我也沒要求你馬上弄出來,慢慢來,仔細些。”
承乾認命了。
他瞧了瞧那厚厚的賬本,“先生家莊子今年收益不錯。”
“這是規模化的效應,集約化生產的優勢之處,再一個,你也不要忽視了一點,那就是這里可是白渠邊上,離鄭渠也不遠,另外還有清水河、漆水河等數條河流,這是關中最肥沃的田地之一,擁有最先進發達的水利條件,所以這里的田地畝產本就是關中平原之冠,而關中平原的畝產又遠超其它地方,堪稱大唐天下產量最高的田地,因此這上面的收獲數字,其實并不是整個大唐的平均畝產的。”
“還有肥料!”承乾倒是會舉一反三。
“先生在三原擁有許多個養殖場,雞鴨豬羊的糞肥,對豐收增產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而普通百姓難以有這么充足的肥料,產量也就無法達到這么高,這從先生家自己經營的莊園,產量比佃戶家的高就可證實。”
秦瑯滿意的點頭。
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暴雨只下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停歇了,烏云散去,陽光再次灑落。天空如洗過一樣明凈,地上則到處都是積起的雨水,雞鴨又都跑出來了,在地上尋找追逐著蟲子。
蟬也再次鳴叫起來。
秦家不是普通的種地,而是多元化經營的莊園經濟。秦家的擁有許多牛馬等大牲畜,鐵農具也更多,這保證了深耕,也提高了產量。更不用說,水車等工具又保證了灌溉需求。
而養殖場的糞尿和圈草,通過幾座肥料廠的加工之后,使的這些糞草轉化成為了更益于運輸和更益于莊稼吸收的肥料,增加了地利。
此外,秦家還有自家的碾磨房,既為自家碾磨糧食,也給附近百姓提供服務,在秦瑯的要求下,百姓來秦家碾磨糧食,秦家只收取糠皮,并不額外收費,看似免費不要錢,但碾下的糠皮等也不少,這些都是用來做飼料的好材料。
秦家地里的草料也直接就可充做養殖場的干料和圈草。
就是秦家產的糧,其實也不是簡單的發賣的,秦家會通過自家的碾磨房將之加工成大米、面粉、小米等,部份拿到城里糧鋪出售,部份更是會拿來釀酒、送入飯館酒樓自用等。
這使的種糧的收益大大提升。
而另一方面,也為自家的養殖副業、餐飲副業提供了原料保障。
僅從賬面上就能看的出來,秦家今年養殖場的收益其實是很高的,遠遠超出了那五千多畝地的收益。
五千多畝地最后能入倉萬石糧,夏收豐收后,糧價肯定要全面回落,不敢說回復到歷史低點,但以眼下的情況來看,斗米從原來的三四百錢,跌落到百錢左右是極可能的。
當然,這只是第一個豐季,若是接下來連續豐收,則糧價必然會直線下降,掉到太平年間的斗米二三十錢也是極正常的,甚至糧食產地掉到五六錢一斗都是正常。
眼下來說,種糧的收益還是較高的,因為糧價是在高位,但隨著全國統一,戰亂的減少,全國性的災害減少,糧價只會持續走低,很難再出現斗米千錢,斗米百錢這種現象了,所以秦家的莊園經濟,尤其是養殖、加工業這塊,以后收益肯定會遠遠超過種糧。
“老王啊,咱們倉里的糧食,讓碾磨房這邊趕緊加工,然后賣了。”
“賣了?現在賣?”
“現在這個價格還不錯,賣吧。”
“可····”
老王覺得應當囤糧,他認為開國以來,關中的糧價幾乎常年高位,去年又剛經歷大災,官倉和百姓家都沒什么余糧,僅一個豐收還遠遠不夠,因此糧食應當留著,萬一下半年又有災情導致糧食產量不足呢?
那時糧食豈不又要漲。
“正因官倉無糧,所以朝廷常平倉會大量收糧,價格不會跌太厲害,咱們把糧賣給常平倉,也是為朝廷出份力嘛,至于說下半年糧價漲什么的,漲跌都沒關系,反正我們又不是糧商。”
秦瑯意下是他又不靠那點糧食賺錢,現在朝廷要收糧保倉,家里的糧賣了,順應朝廷政策嘛,另一方面,如今的糧價就算跌了,也確實是比較高的,所以賣了換錢,可以繼續擴大秦家其它產業的投入。
比如再買些低洼地等,投錢進行改造,或者是擴大養殖場,增建商隊作坊等,都是可以的,從長遠來看,肯定是劃算的。
越是災荒年,存糧越多,只會風險越大越不安全,而如果年景好,那存糧多了也不會有太多利潤。
不僅僅是三原的糧,秦瑯現在擁有十余萬畝地,今年入倉的糧食,起碼是十萬石左右,他可是打算先拿出一半來賣給常平倉,然后剩下的也拿到秦家各城市的糧鋪出售。
大災之后的第一個豐年,別人都想著要存糧,秦瑯卻要逆向而行,賣糧。
承乾在一邊聽的若有所思。
他一開始認為秦瑯賣糧,是心憂國家,忠于君王,知道朝廷官倉沒糧了,所以要把自家產的新糧賣給常平倉,而不是想著囤糧待價,大大的忠君行為。
可現在聽秦瑯毫不保留的告訴他,這其實更是經濟規律的考慮,說這是利益最大化。
承乾在那暗暗算了下,按三原莊子上的這收益來看,秦瑯十萬畝地,今年夏季起碼入倉十萬石糧,以如今斗米百錢來算,秦瑯的這些田地半年的糧食收益豈不就有十萬貫?
皇太子震驚了。
在宮里的時候,時常聽于志寧等官員們說國家財政艱難,生活要檢樸云云。之前朝廷汰佛發了筆橫財,皇帝特批了二十萬給東宮,讓秦瑯掌管,承乾還覺得自己很有錢了。
想不到,人家秦瑯半年僅地里的收益就有十萬貫了,這還沒算上很賺錢的養殖業、工商業等。
秦瑯突然覺得自己很窮,而秦瑯太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