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兵臨渭河,雖然出現的僅是一些小股游騎,大部隊還遠在延、綏等州,可長安城的氣氛依然迅速變的緊張起來。
東西兩市里,到處都是在搶購物資的百姓。
從昨天的糧鋪門前排長隊,到今天已經發展到有什么買什么的地步了,大家大包小包大筐小筐的裝,恨不得把手里的銅錢用盡最后一個子兒,全換成吃的喝的。
就連長安城里的那些貴族勛戚之家,這個時候也都派出了管事帶著家丁仆役加入抱購大潮。在這種風潮之下,鎮撫司卻在分錢分糧。
分錢就算了,偏偏還分糧。
最少都分十石糧,東西兩市一輛輛糧車運過來,源源不斷。
這景象太奇怪了,引的無數人注意。
本來這種時候,東西市的糧行也是不愿意這樣賣糧的,無奈之前魏昶就跟他們約定過了,鎮撫司如今的地位越來越高,京城地面,想做生意,哪避的過鎮撫司?何況人家鎮撫司丞秦瑯,現在堪稱太子面前第一紅人。
加之秦瑯也不是那種以勢壓人的人,做事懂得大家合作共贏,他從河北帶回來的貨物,并沒直接自己出手,而是轉售批發給之前出貨給鎮撫司的商人,拿了這錢買糧,給的價格本就不低,甚至主動在市價上加了兩成。
這樣會來事的鎮撫司丞,誰能拒絕得罪呢?
秦瑯再三交待要低調,可如今這個時局,糧車源源不斷的把糧食拉到鎮撫司衙門,哪可能低調的了,更別說,鎮撫司上下,早就已經全司出動,大家紛紛喊來自己家里妻妾兒女仆人,借車借馬的過來裝錢背糧。
朝廷一個從九品的京官,主要收入就是祿米和職田,而祿米一年不過三十石,職田二百五十畝,一畝收租六升,實際上也就是十五石租米,這兩樣主要收入加一起,不過四十五石米。
其余的如月俸啊食料啊,雜用啊,加一起也沒多少,能合十來貫錢吧。
所以在長安這樣的京都居住,一個九品京城職事官的俸祿要養一家人的話,日子是過的比較緊的,甚至這祿米發下來后,還得大部份賣給糧店換錢過日子。
至于說各衙門里那些不入流的吏,甚至是連吏都不是的差役等,那就更別提收入了。
各衙門里的吏俸祿更微薄,至于衙役等,基本上還都是得自帶干糧來做事的免費差役,若是有那油水稍好點的衙門,比如說太仆寺,因為管著全國馬政,所以太仆寺有一個賺外塊的地方,就是能夠出售馬糞,這個時代的百姓其實也已經知道用牲畜糞做肥料,增加畝產。靠馬糞,太仆寺堪稱朝廷諸衙門里最有錢的。
雖然大頭的錢得歸朝廷備用,但太仆寺的官吏們隨便吃漏下來的一點,也十分爽了。
可其它多數衙門,是享受不到這樣待遇的。
新成立不過兩個來月的鎮撫司,官吏自京中各部衙抽調,本就擁有許多特權待遇,惹人眼紅,現在居然大發錢糧,最少一人也能發十石糧啊,這相當于近兩百畝職田的田租收入了。
許多長安百姓,家人們去市場排了一天隊,結果好不容易輪到了,可人家限購,規定每人一天只能買幾斗糧,這份氣可想而知。
就算是許多官員,雖說平時有祿米發,但一年發一次,所以多數官員,尤其是中低級官員,并不會把祿米全留著,而是把這祿米賣給糧店,只留下部份口糧而已。
現在局勢緊張,不少家里糧食不多的官員們也想再買回儲備,結果也買不著,人家鎮撫司呢,一個衙役胥吏都能分十石。
這邊鎮撫司還沒有分完糧呢,那邊就有官員開始上表彈劾了。
雍州治中從事李道宗,新近還朝,由任城王改封江夏王,現在深得太子信任,由他統一指揮長安防御戰,忙碌之中,接到許多舉報,說鎮撫司這邊在搶糧分糧。
“這種時候,人心惶惶,他鎮撫司不幫忙維持治安,收集情報,嚴防奸細,卻在那里分糧分錢?豈有此理!”
李道宗忙的四腳朝天,滿嘴大泡,聽到許多添油加醋的舉報之后,十分惱怒。
偏偏還有官吏在旁邊煽風點火。
“治中,眼下關鍵時候,糧食更事關滿城百姓,我以為當對糧食實行管控,禁止糧商囤積居奇,同時也要對鎮撫司這種擾亂市場的行為,給予處罰。”
有人提議要把長安糧商手里的糧食,還有那些大貴族手里的糧食都控一控,具體做法就是暫時封存征收這些糧食,禁止他們囤積居奇,不許他們私藏大宗糧食,除留下口糧外,多余的糧食要交給雍州衙門控制,保持市場上每日有糧食出售,以安穩民心。
甚至要實行限售定額等措施,畢竟長安數十萬人口,一旦出現搶糧風潮,到時恐慌情緒一起,商人囤糧,大族藏糧,那么百姓買不到糧就會出亂子。
李道宗覺得這個建議不錯。
“好,你帶人去把鎮撫司的糧食征收。”
戰爭時期,尤其是圍城時期,糧食就是硬通貨。
誰都想控制糧食在手。
得到許可的雍州戶曹參軍立即點了一隊衙役趕來平康坊。
坊里,鎮撫司衙門前,糧車往來不絕。
大家興高彩烈。
雍州來人一到,便高聲宣布要征收這批糧食,而且要馬上帶走。
這下子,整個鎮撫司上下都不答應了。
若是平時就算了,可現在這種時候,誰愿意把到手的糧食再讓出去?
“誰敢!”
魏昶提著橫刀跳上糧堆,高聲喝問。
“魏閻王,怎么,你們鎮撫司要造反?”
“呸,劉戶曹,你們雍州衙門有什么權力征收我們的糧食?瞧好了,這是鎮撫司衙門,直接聽從于太子殿下,不受三省六部九寺十二衛管轄,你們雍州更管不著。”
劉戶曹冷臉喝道,“我雍州衙門管轄京城,及京畿二十余縣,眼下大敵當前,糧食列為管制物資·····”
“呸,今天你就是說出花來,也休想搶我們的糧食,這不是公糧,是我們私糧,有本事,你把整個長安的糧食都征收了,不但是東西兩市糧行里的糧食,還把百姓家里的糧食也都征走,那我就服你,這糧食任你們帶走,否則,今天誰敢伸手,休怪我魏閻王翻臉無情,誰伸手,我的刀剁誰!”
這邊的爭吵聲把秦瑯也引了出來,聽那位劉戶曹說完后,秦瑯也只是冷笑了兩聲。
“雍州衙門要加強糧食管控這是好事,但是管控到我們頭上來就不對了,我這些糧食已屬司中官吏役員們的私人糧食,不是糧倉倉庫里的糧食,你們確實沒資格征收。”
那位戶曹面對秦瑯這位太子女婿、國公爺,也不敢太造次,只是出示了李道宗的手令。
“回去吧,莫說我們鎮撫司你們雍州衙門管不著,就是管的著,我們也沒有違背朝廷制度律令。”
那戶曹還不肯退。
秦瑯轉身回衙,邊走邊道,“魏昶、林三,若是他們敢造次搶糧,就給我往死里打,打死打殘了我負責!”
魏昶等聽到這話,個個群情激昂,抽刀的抽刀,提棍的提棍,全都圍了上前,劉戶曹等看著這架勢,一下子就蔫了。
留下一句狠話,慌忙逃竄。
大家歡呼雀躍,繼續擼起袖子往家里運糧。
普通衙役十石糧,用個小車裝,也得裝上四五回的,大家都抓緊時間運糧回家。
秦瑯在司里做完部署安排,強調要加強長安城中監視,尤其是對廢太子黨人更不能放松警惕,哪怕是如薛萬徹謝叔方這些已經向太子表忠心的人,也都得繼續監督,甚至增派人手,以防有人在這種時候勾結突厥,制造內亂。
“另外,從即日起,要對整個長安城里的突厥人、契丹人、鐵勒人、粟特人、高句麗人等等非我漢族的胡族,全都摸查登記,對這些城中胡人,必須做到心中有數,且實時監控,對一些近三個月才入長安的突厥人,要重點調查,如果是在城中沒有固定房產、居所、工作的突厥人,要將他們立即帶到長安附近的地方臨時監視安置居住,甚至是予以遣返。”
“對長安的水源,加強保護,防奸細下毒。”
安排完,秦瑯便騎馬前往東宮。
東宮前,程咬金來和他交接。
他現在要負責長安北門的防御,東宮這邊交給秦瑯。
李世民對東宮六衛率的兵馬做了一番調整,只保留了兩千五百士兵留守東宮,劃歸旅賁軍下,其余的全都調拔給李道宗,加入長安防御。
兩千五百旅賁軍,一千騎兵,一千五百步兵。
“好小子,沒想到王君廓都栽你手里了。”老程拍著秦瑯的肩膀道。
“多行不義必自斃而已。”
“你小子也不必跟我說這些空話,你牛叔給我來信,可是說的清楚,你小子確實有幾下子。不過我怎么聽說你昨天一回來就拉著處默跟陛下玩棋戲?還害處默輸了八百多金?今天一早,又在鎮撫司大分錢糧,弄的整個長安非議?我說你小子怎么事這么多,就不知道低調點?這個時候分錢分糧,適合嗎?”
秦瑯呵呵一笑。
“程叔,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賞賜激勵士氣嘛,我們鎮撫司的任務也是很重的,大家得了賞賜辦起差事來才更賣力啊。”
程咬金搖了搖頭,“算了,你小子就是辭多會辯,總之東宮的護衛就交給你了,你小子可得打起精神來,不能把這差事辦砸了。”
“程叔放心吧,突厥人不可能打進長安城來。”
老程道,“突厥狼崽子們當然沒這本事,不過得防著有人潛入城中做亂,甚至是城中有突厥奸細入東宮行刺。”
“我都會防著呢,謝程叔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