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汪嘯方正得意洋洋,說得口沫橫飛,感覺人生巔峰就在眼前時,路卻越走越高,不多時翻過了一座山坡,就發現入眼連綿數里的一片營寨,那幾個主帳上張著的獸皮,不就是金國將軍顯示身份的象征么?
再定睛細看時,卻是一片迎風招展的金國大旗,下面大隊金兵正威風凜凜地往來巡視,那連綿數里的營寨中不時走些人出來,這里顯然是一支早已準備充分,就等大魚落網的軍隊了。
“那不就是上邦的軍馬嗎?”汪嘯方幾乎叫出了聲,用力一拉韁繩,急剎住軍馬,那動作太過突然,導致差點被后面那一騎撞上,左拉右扯,才勉強收住,僥幸沒有跌下馬去。
“這……不是上邦天使命令咱們前來進攻嘯聚此地的賊人么?怎么這里會有如此規模的上邦天兵!”那名拍了一路馬屁的文官,也唬得幾乎跌落馬來!
汪嘯方語無倫次地叫道:“這不可能!咱們肯定走錯路了,說你呢!你是怎么帶的路?明明是西征的,怎么走到北方了?還一下走到上邦地界了?”
那個文官同樣是瑟瑟發抖,不過他到底是憑文才爬上來的,和汪嘯方這種完全靠揣摩上意升官的人比還是有些差別,馬上就冷靜了下來,指著前方說道:“汪大人莫要驚慌,咱們就算是走錯了,也斷不是走向北方去了。”
汪嘯方叫到:“還敢狡辯,上邦天使特來派咱們攻打江南路,他明明說了那里被嘯聚山林的賊寇所據,豈有叫咱們是打他自己的說法!”
文官冷靜地回答:“大人息怒,且聽我講,你看那日頭已低,已是掛在前方了,自古就沒聽過日頭在北方的說法嘛,既然不是北方,咱們過江后東邊是海,南邊是長江,這方向再差,好道也在西方了嘛。”
汪嘯方恍然大悟,撫掌笑道:“說得不錯,你果然還有些腦子,以后就好生跟著本大人……慢著!那前面那么多金兵是怎么回事?糟了,他們好像發現咱們了!趕緊撤,先盡量撤回去!”
果然那邊就有幾個金兵模樣的人要朝這邊過來,那軍容站姿,挺拔整齊,在金宋年代,都不是簡單的精銳能比的,看汪嘯方的先鋒部隊掉頭急退,差點都要互相踐踏起來,就沒有繼續朝那邊過去了。
“現在怎么辦,你腦子好,你說說看,這到底是什么情況,現在又該怎么辦?”汪嘯方感覺就像只沒腦袋的蒼蠅,恨不得上躥下跳,完全站不住,渾身都難受。
那位文官道:“汪大人,下官以為,那些人軍資挺拔,隊列整齊,看向咱們的樣子也是絲毫不方不忙,從容行軍,這等陣容豈是什么嘯聚的災民能做到的?因此他們應該真是上邦兵將,而且對咱們的到來,是早有準備了。”
汪嘯方點點頭,贊許道:“說得有理啊,你這話怎么聽都沒有錯,但是為什么……啊啊啊啊!怎么辦?怎么辦啊!這下咱們真要在這兒粉身碎骨了!”
文官道:“下官以為,此事如此蹊蹺,絕非我們等才疏學淺之人可解,天使說此是賊寇,而我等來時,遇到的卻是天兵,這時進亦錯,不進亦錯,實在兩難,如此僵局,需得人中龍鳳方可解之。”
汪嘯方一拍大腿:“說得好!本大人怎么沒想到呢?你等且慢些走,汪某這就去尋恩相解惑!”
這就仿佛不是人動,而是堅實長久的大地轉了個面,把西北掉了個個兒,把天甩到下面,把人甩個暈頭轉向!
這位汪大人剛剛表現確實有些失態,不過接下來的反應是當真了得,這一下他快馬加鞭就朝來路退去,自是尋那黃潛善的大部隊,那身后只能慢些撤的先鋒部隊,則可以成為炮灰,擋在他身后,以防金兵追殺過來。
他在馬上猛抽韁繩,策馬急奔,竟然讓自己動作過大,搞得人比胯下舍命奔馳的戰馬還要累,加上慌張,那一身熱汗當真是嚇人。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終于那黃潛善的大軍出現在眼前了,他就朝人家主帥位猛沖過去,嚇得前軍個個讓開,這般場面,略有幾分當時關羽萬軍之中刺顏良的氣勢。
不過汪嘯方哪里比得關二爺?黃潛善也不是顏良,只見人家手一揮,一名武藝高強的將領就迎上來,只一合——嚴格來講,汪嘯方根本沒攻擊,只算得半合,就將這慌張失措的家伙生擒過來,挾在肋下,向宰相大人請功。
“嗯?汪嘯方你是吃錯了什么,發的失心瘋!才做了幾天先鋒就當自己是萬人敵了?還敢當眾行刺本相?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立時將你在這三軍前剮了!”黃潛善語氣十分雄壯,令人膽寒。
“報——汪、汪……汪汪汪!汪某有大事稟報!”本來就被金人嚇破了膽,這一下又聽說自己成行刺恩相的刺客,還要剮的時候,汪嘯方是連膽都下破了半邊,急喊了半天愣是沒說出要說的話。
“夠了,下手吧,這里沒法剮滿千刀,隨便割幾百刀,意思一下就好。”黃潛善的耐心已經沒有了,下令十分干脆。
那揚州知州呂源突然說道:“恩相,我看此人驚嚇不清,怕是另有隱情未報,這般就處置了他也太便宜了些,不如先審他一審,弄清楚來龍去脈在慢慢炮制他,何況兩軍交戰也不斬來使,這般當眾自斬先鋒,于軍不祥那。”
黃潛善聽了說道:“也罷,說得有理,姓汪的,本相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想好了再慢慢道來,如果還是胡言亂語,也就顧不得什么祥不祥得了,聽到沒!”
這一下真是把汪嘯方從語無倫次又嚇得怕都忘記了,也不知怎么的語言組織能力就變得極好了,口齒清晰,不急不緩地回答:“我們等出了這江蘇地界,卻見那邊江南道的必經之路上,守了大批的上邦天兵,差點就發現了咱們呢。”
黃潛善聽得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果然是個扶不起的廢物!你這人就沒半點腦子,到底是胡言亂語,上邦豈有特地派天使來叫我們去攻打他自己的說法!”
呂源道:“可是下官看來,汪大人這模樣,沒點特別驚奇的場面,不至于嚇成這樣啊,恩相是不是調查清楚了再做處理?”
黃潛善冷哼道:“那還要多清楚?上邦既然叫了咱們去攻打那邊,那里又早做了準備,這事就必然另有隱情,依本相的看法,也可能真是上邦天兵,這一去,咱們不打是欺君,打了就成襲擾上邦,給了人家出兵的口實了。”
呂源想了想,沒個結果,問道:“那咱們還真是騎虎難下了,這卻如何是好?恩相才思敏捷,遠勝常人,應該已經有辦法了吧。”
黃潛善笑道:“可是那上邦大國要滅咱們,哪用得上這些門道?本相看來,這些年和咱們大宋交道也打得不少了,民間尋些能工巧匠,如何不能造些畫虎類犬的假兵甲,來妝成上邦天兵唬人?若咱們這樣就被嚇倒了,以后天下民變怕是人人都要穿那一套了。”
呂源恍然大悟道:“恩相果然是足智多謀,這話說得當真有理啊,可是這般咱們一過去,表面上還是攻擊上邦軍馬啊,若真不是賊寇妝的,咱們卻就捅大簍子了。”
黃潛善道:“這個自然,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好,喂!姓汪的,死了沒?沒死回答一下,那些上邦軍馬長相如何,軍容怎樣?兵甲可整齊?”
汪嘯方被那武將挾在肋下,已經快要沒進的氣了,聽到這般問他,還真不敢不答,老老實實地回答:“那般面相、頭發,都是上邦的模樣,盔甲完整,兵器鋒銳,軍姿更是人人挺拔,列隊齊如一人!”
對金人募兵制中,只有精銳女真兵才整齊,奴才兵卻缺乏訓練的情況有所了解的黃潛善聽了,自言自語地念道:“這怕是尋常的上邦人馬都比不得啊,嘯聚的賊寇哪來如此陣容?難道說這事還真的上邦為我們設的圈套?”
呂源道:“既然如此,如我說時,咱們在此多猜也無益,人家假妝出來的人馬,和正兒八經的上邦軍隊必有區別,咱們且派個會講上邦話語的人士前去一問便知。”
黃潛善想了想,也沒更好的辦法,此時日頭已經西落,天色也晚了,他便召回屁滾尿流的前鋒軍馬,先行扎營休息,再排出少數精銳人馬繞開對方的營地,乘著夜色摸到西面去一探究竟。
這時候秋收已畢,劉石布下千余人馬,連綿虛扎了許多金營,顯得聲勢浩大,又因為暫時農忙已歇,為了演得更像,還讓人在這段區域把后面買來的牛羊牽出來放牧,那些探子夜色中只看到極大的牛欄羊圈,果是一番塞外景色。
是以當夜那消息就傳進了黃潛善的耳中,唬得他一夜不敢睡,天明了他又派了一位能說些女真語的將領,同幾個人帶上賄賂靠近了那邊營地。
“什么人!”那外圍的哨兵果然是用女真語喝止了這幾個鬼鬼祟祟的宋軍。
那名將領連忙上前,取出據說金人特別喜歡的玉器和金器說道:“我等受上邦天使所命,往江南路去剿滅嘯聚山民,卻不想在此地遇到了上邦英雄,右丞黃潛善大人別無他意,命我等備些薄禮相贈也。”
哨兵勃然大怒,指著這人的臉,用女真語喝罵道:“當時你們那皇帝是低聲下氣劃長江以北議和的,這片地方又哪里有趙宋能走的路!還要來此攻打什么山賊?莫非是罵我們這些人是賊了?還想拿財物來收買我們?快滾!”
這話到底不是出自真金人之口,只要細細品味時,也能抓出破綻,可是這幾個人早就給金人嚇破了膽了,又加上現在臨安上下人人都畏金如虎,遇到這種情況,哪里還敢多想?連忙以頭搶地,屁滾尿流地跑了回去。
“恩相啊,這事絕假不了,先前在汴京,我就同他們打過交道了,那些人不但是如假包換的上邦大人,還是最兇狠殘暴的黑水營那,那裝束一看就知,決計錯不了的!”那名將領在黃潛善面前搗頭如蒜,說的繪聲繪色,生怕再被派回去又要和那些人打交道了。
呂源也是滿頭冷汗,十分小心地問道:“恩相,這可如何是好那?那派咱們來的是上邦天使,這里卻壓根沒半個賊寇,還是上邦天兵在彼;如今,進,則是撕毀議和之約,退,卻不但欺君罔上,也有蔑視上邦之嫌那。”
黃潛善愁容滿面,但卻并不慌張,眼珠直轉,自顧自地念叨:“說得沒錯,這天兵在前,自然就沒有什么嘯聚的賊寇在彼了,打是肯定不能打的;那邊皇上又接了上邦圣旨,只教我等定要走這一遭,就這么不打卻也不行。”
他細細想了一想,突然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打,是絕不能打的,只要咱們打了,那就萬劫不復了,但是就這么走人,就叫皇上言而無信,落人口實了,我有個計較,你們幾個聽聽看成不成?”
那呂源、汪嘯方等人自然湊了過來,聽他如何說法,只聽他得意洋洋,如此這般了一堆,就讓這些人嘖嘖稱是,紛紛高呼英明了起來。
這邊計議已定,黃潛善的人在這件事情上,卻無半點挫、慫的模樣,而是十分有效率的實干派:他們飛快從行伍里籌集了一批上好的鎧甲,成堆的,整齊雪亮的兵器,又運了軍中一半糧草糧草來,還牽了好些戰馬,就派輜重軍士將這些往“金營”運了過去。
一到那遠遠站著的哨兵面前,那位會女真話的人就上前說道:“幾位上邦天兵在上,且聽我等一敘,我朝高宗皇帝接了上邦天帝旨意,要來此處剿寇,然此時賊人已盡遭天兵所滅,故獻上兵、甲、糧草,以謝天兵相助,還請不要見怪小的們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