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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4 幕后之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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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彬瀚腦中閃動著一句話,一句不久前李理告訴他的珠玉之言:一本鎖在盒子里的書是不會突然跳起來咬人的。

  很遺憾,這句話大抵是錯的,要不然就是裝書的盒子會咬人。他跌跌撞撞地沖向手機,拿起它點來點去,可屏幕上什么反應都沒有,只是一片發光的雪白。

  手機已經壞了。他又抬頭望一望攝像頭,紅光仍舊閃動,那本來是李理跟他之間的默契,委婉表明何時何處他的隱私正處于監視之下,可現在燈光閃爍的頻率也不對勁,不像是人偶爾眨眼,而像短路故障。

  “怎么了?”米菲問。

  羅彬瀚丟開手機,走向工房唯一的出入口,那扇本應由李理控制的電門因自動復位而解鎖了,被他一扭把手便輕松推開。他掃視階前,看見那三個送箱子來的人正倒在水泥地上翻滾呻吟。他們全都死死地抱著自己的頭盔。羅彬瀚把他們一個個拖進工房,強行掰開他們痙攣的手,摘掉他們的頭盔,問他們究竟怎么了。

  這三個人都在雙耳附近受到了某種灼傷,根本聽不清他的問話,只能意識模糊地呻吟和喘氣。羅彬瀚撿起其中一個頭盔看了看,發現內殼里也有通訊設備,和他當初在東沼島上用的差不多。他小心地湊上去問了一句:“有人聽得見嗎?”什么動靜也沒有。

  他放下頭盔,扶著那三個人靠墻而坐,隨后走回米菲的缸邊。那本書和寫有赤拉濱名字的卡片還放在地上,他用腳尖輕輕撥弄了它們一下,最初的震驚已經消散,而狐疑和憂慮卻越來越濃。他試著用左手去掀米菲的玻璃缸蓋。很不幸,這缸的設計和電子門不一樣,即便電路損壞也是默認鎖死的,顯然李理認為不應該因為潛在的火災斷電風險就放米菲一條生路。

  “你怎么了?”米菲問。

  羅彬瀚低頭找趁手的家伙砸缸。“需要你幫忙。”他簡短地說,“這匣子可能是顆電磁炸彈。它把我們周圍的電器全弄壞了。”

  米菲爬到石雕火山頂部,幾只眼睛在粘液里頭到處打轉。“你認為,”它說,“這個炸彈是一次性的嗎?”

  “什么意思?”

  “它現在還在起作用嗎?新的電子設備靠近這里也會繼續損壞?”

  “我不知道。”羅彬瀚說。他在行軍床與匣子之間來回掃視,一時拿不定主意。“我只是猜猜測它是顆電磁炸彈,或者類似的什么裝置。這東西把李理從我們身邊踢開了,而且……要命,我不知道這玩意兒的覆蓋范圍有多大!”

  突然間,他意識到這件事潛在的危害,連忙又走出工房,向著遠處若隱若現的煙囪張望。幸與不幸之處在于,舊工業園還處在百廢待興的時期,整條街道上看不見人煙,僅有的幾家廠房架子也是空的。如果這炸彈范圍很小,那受傷的人也會很有限;可是,既然這里遠近都望不見帶有燈光的樓廈,他也無從判斷這炸彈的威力半徑是多少。他不能從匣子的體積來估計,因為這大概率是個無遠人做出來的東西,這幫家伙能用一個比路由器還小的匣子裝載李理。如果這枚炸彈不僅僅能影響這條街、這片荒涼的工業園,甚至還能影響到市區呢?

  無數可怕的畫面涌入他的想象里。他想到紊亂的交通燈與路口的連環車禍、想到在進行腫瘤手術時突然報廢的精密醫療設備、想到高速行駛中的飛機和地鐵……該死!他就不應該回來。他應該讓李理把這個匣子送到島上去!他感到血液一下全涌進了腦袋里,滾燙得就像發了高燒。但他應該是不會發燒的,至少不會是感染性發熱。

  他把額頭貼在電子門冰涼的金屬表面上,逼自己重新考慮這件事。首先,李理的匣子大概率沒事——電磁沖擊是他們這邊引起的,而李理的匣子還在市中心,那匣子也許是這星球上最先進最耐久的材料之一,0206造她的時候不可能沒考慮過電磁脈沖的事——她不過是被切斷了對外界的耳目和手腳。假如市區沒遭殃,她應該正在重新組織人手趕來;如果連他家里的電子設備也全毀了,她可能會上不了網,又回到待在寂靜號倉庫里時的處境,但她也有足夠的信息推測出究竟發生了什么。她會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和家里的俞曉絨,所以他現在不必急著趕回去。

  有更急迫的問題需要他去考慮。當他試圖打開米菲的牢籠時,這個問題就已經存在他心里,只是沒來得及想清楚。他必須得想清楚,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展開行動,因為時間已經要來不及了。

  問題就在于他打開了匣子。匣子本身是個電磁炸彈,或里頭有個電磁炸彈。為什么匣子里有這個?顯然,是為了保護里頭的東西,一本筆記,還有一張貼在筆記內的身份卡——他還不確定那卡片的作用,就當它是某種身份卡吧——匣子被錯誤的人打開,或者干脆就是被預定的人打開,某種電磁脈沖攻擊就會發生,摧毀一定范圍內全部的電子設備……可這有什么用?作為打開匣子的人,他沒有受到任何明顯的傷害,也拿到了里頭的卡片和日記。難道周溫行認為這東西真的可以消滅李理?從而為他那個幸存的同伙鋪路?那他早就應該把這顆電磁炸彈用掉了。在公司總部或酒店的時候,甚至是在沒露面以前,周溫行大可以挑個午夜直接走到他家門前,再把裝炸彈的匣子啪地打開。

  他還是不怎么為李理擔心。關于電磁脈沖武器的威脅是他們早就討論過了。李理也承認這是她的專屬弱點,雖然對她的匣子沒什么傷害,卻足以叫他們不惜血本搭建的狩獵場全盤作廢。正因如此他們才必須設計一次旅行,還得在旅行中把民宿和水上摩托的地點分開,全都是為了把周溫行隨身攜帶的東西減到最少,別給他們玩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花樣來。如果當時那東西冷不丁地掏出一顆電磁炸彈……好吧,他們只好把計劃作廢。他就跟那畜生在島上聊聊天算了。

  既然他們成功了,就只能說明周溫行的這顆炸彈用著沒那么方便,既不能放進某個隨身空間,也無法捏成個小棍子塞進耳朵。最終,周溫行決定用它來安放自己最重要的紙質文件——某本古怪的筆記與他同伙的身份卡——或許是為了防備李理使用某種小型機器人設備來盜竊——不,這還是說不通。匣子打開前他在跟李理說話,李理正詢問他的身體情況,足以證明電磁攻擊是在匣子打開后發生的。

  周溫行應該很清楚匣子的打開條件是什么,他當然也該知道匣子打開時旁邊肯定站著一個和影子血有關的人。一個有影子血卻不是他的人打開匣子,然后電磁脈沖會爆發,毀掉特定范圍內全部的電子設備,引發巨大的騷亂和麻煩。好一個死人的惡作劇!等明天這件事準會上本地新聞,搞不好能上全國新聞,連李理都壓不下來——

  羅彬瀚睜開眼睛,又轉身往工房內走。對于這只匣子的用意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已經想明白了自己那種急迫感是從何而來。還能為什么?當然是因為洞云路206號也在舊工業園!要是這顆電磁炸彈的范圍真的足夠大,它同樣也會沖擊到那座被蔡績描述為“蜥蜴腳印”的湖泊,還有那些坐落在湖畔的白色廠房。屆時那里將會秩序大亂,所有依賴電子設備的安保系統都會失效;同時,如果其中真有周溫行的同伙,譬如真有一個叫做“赤拉濱”的人,他就會立刻知道匣子已經被打開了。

  這是一場計時賽,他沒有時間去等李理從市區調人和設備過來,必須立刻決定是否要抓住這張身份卡上的線索。如果他不抓緊,也許再過幾小時那里就會人去樓空,或者有了某種使外人再也不可入侵的布置。他俯身拾起地上的筆記本與身份卡,把它們一并塞進武器掛袋,然后抄起箱中的匣子走向玻璃缸——并非他沒考慮過用行軍床,可床的折疊支架是鋁合金做的,又輕又不方便施力。相反周溫行的匣子又結實又樸素,形狀大小正像塊磚頭,真是居家旅行必備。

  “你最好到木頭下面躲一躲。”他對米菲說。

  “你要去找那個人?”米菲問,“不準備等幫手?”

  “沒時間了。”

  “你現在看上去不適合行動。”

  “這就是為什么我要帶上你啊。”羅彬瀚說。他抓起匣子砸向玻璃缸的邊角,猛敲了十幾下才裂開個口子。李理對米菲真可謂是千防萬防了。他又把裂口鑿成了小洞,叫米菲自己鉆出來。后者卻盤踞在石雕火山上拖拉著。

  “我不確定這樣做合適。”它算計著問,“你打算去的地方很遠嗎?”

  “不遠。我估計往東北邊走個七八公里就是。”

  “你要走過去?”

  這倒提醒了羅彬瀚,他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他現在沒法跑,也沒法長途步行,再說他們要爭分奪秒,花兩三個小時趕過去可劃不來。他讓米菲快點自己出來,自己則走向墻邊三個痛苦呻吟的人。個頭最矮的那個似乎已經清醒了,正一面撫摸自己灼傷發黑的耳朵,一面望著羅彬瀚在他跟前蹲下。

  “我怎么了?”他茫然地問。

  “電磁脈沖。”羅彬瀚回答他,“你們和頭盔里的電力設備挨得太近了,受了點牽連。”

  矮個男人又呻吟了一聲,掙扎著想坐起身。羅彬瀚把他按了回去:“你最好別亂動,等著你們的話事人過來安排,我判斷不了你們究竟傷得有多重,但你們應該全都在頭部挨了電擊。繼續躺著吧——順便問一句,你們是怎么過來的?”

  對方暈暈乎乎地點了點頭,費勁地說:“車……”

  “車鑰匙在哪兒?”

  男人的右手動了兩下,可抬不起來。羅彬瀚從他右手邊的昏迷者口袋里搜出了鑰匙,又拿出那張身份卡,把貼紙標簽上的內容反復看了兩遍,確認記憶無誤。這貼紙還很新,應該是最近三個月內貼上去的;他把卡片按在滾燙的頭盔內襯上烤了一會兒,再小心地將貼紙整個摳下來。

  矮個兒男人目光恍惚地盯著他。“你……”他說,“小心……電池……”

  “電池早完了。”羅彬瀚說。他用指頭拈著標簽,把它輕輕貼在頭盔的反光罩上,再把頭盔放到男人腳邊擺正,確保別人一進來就能瞧見貼紙上的內容,“你們就在這里等著。如果等下有人找來,告訴他們我已經去了這個地址,是從那個匣子里頭發現的。”

  矮個男人又掙扎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他問個清楚。但羅彬瀚已經走開了,他抓起另一個頭盔來到玻璃缸旁,米菲也鉆了出來,貼在缸壁前觀察情況。羅彬瀚叫它鉆進頭盔里,它不怎么情愿地照辦了,把原本半透明的身軀生生擠壓成了墨綠色。

  “我不喜歡這個主意。”它伸出一根細管狀的嘴到頭盔外,“現在的狀況很……古怪。”

  “我不會叫你去送死的。”羅彬瀚抱著頭盔,把武器掛袋固定到腰上,“我們只是趕去看一眼。如果那地方防守森嚴,我們就按兵不動。”

  “如果那里也一團混亂呢?”米菲問。

  羅彬瀚沒回答它,其實他也沒完全想好。現在已經沒時間計劃周詳了,一切都只能到地方后隨機應變。他穿過大門,找到一輛停留在街角的藍牌小型廂式貨車,當他試著把鑰匙插進去扭動時,車門應聲而開。

  “不妙。”他邊說邊坐上駕駛位。

  “怎么了?”米菲立刻問。

  “我從來沒開過帶貨箱的車。”羅彬瀚回答道,“而且是用單手單腳單眼。”

  “我們應該回去等你的朋友。”

  “別緊張,”他直接發動引擎,“這車和我的車用的也是同一種駕照。開起來肯定差不多,對吧?”

  “我不喜歡這個會滾動的半開放容器,”米菲說,“我能去后面的鐵箱子里嗎?”

  貨車緩緩向前行駛,一切看似順利,可羅彬瀚剛準備拐彎進入主道,車子便停住不動了。引擎熄火。他重新發動,不出十秒再次熄火。第三次還是熄火。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不可能是運氣問題了,這車不是新式的電能車,可如果蓄電池損壞了,火花塞也會出問題;或者更糟,米菲之前的說法可能是真的,這不是他認知里那種一次性爆發的電磁脈沖攻擊,而是持續性的干擾。在干擾結束以前,任何進入攻擊范圍的電子設備都會失效,而且也別指望能快速重啟。這干擾究竟會持續多久?范圍又有多大?他對此一無所知,只能把重新合上的匣子丟在工房里,指望能盡快離開它的影響范圍。

  沒法用汽車代步了。他夾著頭盔跳下車,有點彷徨無措地四處張望,活像在找一張突然出現的魔法飛毯。沒有什么奇跡出現,他痛苦地嘆了口氣,開始根據太陽朝著東北方向走。他要嘗試盡快走出電磁干擾的影響范圍,通知李理調度運輸工具。這幾天可過得真棒,他邊走邊想,先是海島旅行,再是城市漫步,等下可能還得飆車追逐——如果赤拉濱這會兒已經知道周溫行的死訊,并且正準備提著行李跑路的話。這想法其實都挺自大的,因為他居然假定對方會跑。如果這人其實比周溫行更難對付呢?

  這人甚至騙過了李理。就在一個月前,他已經站到了洞云路206號的門口,他親眼看到了那些雪白古怪的廠房,還有那座可疑的蠶蛾雕像噴泉。他當時就已經起疑了,可李理卻跟他保證那地方沒問題。“一家醫藥企業的研發部門”。是的,這點上她也許說對了,可她沒查出來這家企業的代理董事長叫赤拉濱!

  走出兩條街的距離以后,他開始在酷日底下冒起冷汗。止痛藥的效果消退了,而他的膝蓋骨根本受不了時間稍長的行走,痛楚將很快加劇到鉆心刺骨的程度;同時他心里還在冒火,一面憤怒李理竟然會弄出這樣不可思議的情報錯誤,一面又不得不說服自己這是情有可原的。李理只是一臺人格化的性能強大的計算器,不是擦一擦神燈就要為他服務的萬能魔法精靈。她有她特定的思考路徑,那就意味著她有她的盲區。他可以事后再去跟她探討問題出在哪兒,但現在,必須抓住這個赤拉濱。

  “你的狀態很糟。”走到街角時米菲說,“我不認為你可以及時趕到目的地。”

  “那你來走啊。”羅彬瀚說,“你就不能變成一匹馬之類的嗎?”

  “那需要很多材料。”米菲說。羅彬瀚猜它的意思是指食物。

  他不指望這東西真能幫上忙。當他拖著傷腿轉過街角,通過路牌確認方向時,遠處突然冒出一個影子。他摘下墨鏡望過去,發現那是個騎著自行車的路人。當下他飛快擦掉臉上的汗水,露出無害又欣喜的笑容,使勁地沖對方揮手吶喊,請求對方能停下來幫個小忙。

  騎自行車的是個中年男人,穿著身藍灰色的工裝。他打量羅彬瀚的眼神有點遲疑,但最后還是慢慢地降低車速,把車停在十步開外的地方。羅彬瀚朝他的車掃了一眼,一輛最普通的腳踏車,沒有任何電力結構。

  他擺出卑微討好的姿態,又摘下墨鏡好讓對方發現他左眼上的紗布。“我是來這兒找工作的。”他語含羞愧,滿面懇求,“這會兒手機沒電了,也找不到回市區的路。能不能請你幫我給朋友打個電話?你替我打就行,我把號碼報給你。”

  看見他的殘疾顯然叫中年男人有點不好意思,蹬在踏板上的那只腳悄悄落了地。“行。”這人答應著,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低頭想要操作解鎖。羅彬瀚保持著兼雜慚愧與希冀的表情,悄悄往前挪步子。他看見中年男人起初亂按開機鍵,接著又在屏幕上胡亂劃動,臉上滿是疑惑之色。這下不必再問了,他們仍處在電磁干擾范圍內。

  中年男人又徒勞地按起了開機鍵。羅彬瀚已經走到近前,看見一片熟悉的雪白屏幕。“死機了?”他站在男人身邊問。

  “好像是啊,”中年男人沮喪地回答,“真邪了門——“

  羅彬瀚從腰上的掛袋里掏出了彎刀,把它頂在男人腹部。“別動。”他說,“從車上下來。”

  男人照辦了。羅彬瀚又用刀將他逼到街角。“你身上有什么?”他問,“有紙筆嗎?”

  這次他很走運。此人是一名出來送東西的倉庫文員,兜里揣了一支鉛筆與一打廢棄收貨單。羅彬瀚用刀指著他,叫他自己動筆寫在收貨單上。“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他和氣地說,“請你回頭再打給我——別現在打,等明天或者后天吧,請你打這個號碼聯系我,我會十倍賠償你的損失。”

  他收起刀放任對方逃走了。其實更安全點的做法是把對方打暈,可不幸之處就在于——即使李理已經從理論層面為他做了許多分析和說明——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完美地打暈一個人。當然可以對著后腦勺或后頸來一下,可現實情況就是,挨打的人既可能會普通地暈厥,也可能會意外致殘甚至喪命,絕沒有萬無一失的法門。他倒犯不著為一輛自行車干這樣的事。

  米菲從頭盔里探出了一只眼睛,表明它對事態的新發展興趣濃厚。“一種純粹的人力機械運輸工具。”它對自行車評估道,“結構簡單,沒有穩定的支撐結構。你確定它可以在運動中保持平衡嗎?”

  羅彬瀚把頭盔掛到車把上。“它能。你看見剛才那個人是怎么騎的了。”

  “這是個很有趣的動態平衡問題。”

  “你很快就會看見更有趣的。”羅彬瀚說,“你會發現它還能在單手單腳的人屁股底下保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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