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第二次發報的時間還有四十多分鐘,倉田也有些哈欠連天,睡意闌珊,他用力按了按太陽穴,打起精神,一回頭,瞥見李明陽緊閉雙目,無精打采的模樣,李明陽本來就刑傷在身,身體虛弱,此時更是疲態盡顯,倉田擔心李明陽精神不濟,到時候在發報時出錯,那就要露餡了。
倉田按了按桌上的響鈴,一個勤務兵進來了。
“你,去給我們幾個泡幾杯咖啡進來。“倉田吩咐道,然后他又指了指李明陽,加了一句:”給這個人也泡一杯咖啡。”
“哈依。”衛兵馬上出去泡咖啡了。
過了一會兒,衛兵拿著一只托盤進來,上面放了四杯咖啡。
倉田將一杯咖啡放在李明陽的面前:“李老板,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李明陽睜開雙眼,看了一眼眼前的這杯熱騰騰的咖啡,微微笑了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仔細看了看這只精美的咖啡杯:“謝謝!這只咖啡杯倒是挺別致的。”
“中國是盛產瓷器的國家,china不就是指瓷器嗎?每當我看到這些精美的藝術品時,我就會產生一種占有欲,這種心態從我上大學時就產生了,中國確實有許多令我嘆為觀止的文化藝術品,書畫雕刻,瓷器絲綢,無一不是美不勝收,所以在大學里我主修中文,研究中國文化,就是想要有朝一日能游遍中國的山山水水,收羅鑒賞這些寶物,可不曾想到,我最終會棄文從戎,用槍炮敲開了你們的國門。”倉田毫不隱晦地跟李明陽談起自己的過往。
“于是乎,你從一個文人變成了一個強盜。“李明陽不無譏諷地說道。
“文人也好,強盜也罷,畢竟現在我們是這片土地的統治者,所謂成王敗寇,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就算是你們不愿臣服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倉田先生難道沒聽說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句話嗎?“李明陽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咖啡杯往電臺上用力一敲擊,咖啡杯頓時碎裂開來,還沒等倉田等人反應過來,李明陽就迅速抓起一塊碎瓷片,朝自己頸動脈處用力一劃拉,鮮血頓時噴涌而出,噴濺在倉田的身上和旁邊兩位報務員的臉上,把那部電臺也染紅了。
李明陽頹然地倒在了椅子上,雙手無力地垂下,手上還握著那片沾著鮮血的碎瓷片,他雙目微睜,臉上還留有一絲微笑,此刻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那縷溫柔的曙光,他看見了他妻兒漸漸清晰的臉龐,他們正含笑注視著他,向他伸出手來,李明陽從未感到如此輕松愉悅,他朝著他的妻兒飛奔而去……
倉田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倉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走到李明陽身邊,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經沒有了呼吸,他翻開李明陽的眼睛看了看,李明陽的瞳孔已經開始放大,倉田直起身來,再次看了看李明陽,他的身上全被鮮血染紅了,脖子上的傷口處還在不停地往外流著殷紅的鮮血。
“快,快把格雷院長叫進來。”倉田歇斯底里地吼道。
衛兵趕緊把剛剛入睡的格雷院長從床上叫了起來,然后把他一口氣拽到了倉田辦公室。
格雷院長被眼前血淋淋的場景嚇呆了,他站在門口邁不開步子。
“你還愣在那兒干什么,快過來呀,看看他還有沒有救?”倉田沖格雷大喊道。
格雷院長回過神來,趕緊來到李明陽身邊,他檢查了一下李明陽的生命體征,然后搖了搖頭:“他已經死了。”
倉田嘆息地搖了搖頭:“唉,可惜了,太可惜了,中國人,看來真的是難以征服。“
李明陽的死讓倉田肅然起敬,他摘下帽子,向李明陽的遺體致意。另兩位報務員也趕緊向李明陽脫帽敬禮。格雷院長沒想到僅一面之緣的李明陽竟然在幾個小時之后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為這個貌似柔弱的中國人強悍的內心而折服。
“這個人是個忠厚仁義之士,如果不是這場戰爭的話,我倒是很愿意跟他這種人交朋友。”倉田喃喃說道:“其實,我沒想過要殺他,可他卻始終一心想著要殺身成仁,也許是我逼他逼得太緊了,所以讓他產生了自我了斷的念頭。唉,可惜了。”
格雷院長對倉田所表現出來的惺惺作態感到惡心。
倉田走到李明陽的面前,用手將李明陽微睜的眼睛閉合上,然后招呼了一聲勤務兵:“把這人的尸體抬出去吧,買一口好一點的棺材,拉到亂墳崗那兒把他埋了吧!”
說完,倉田從褲兜里掏出一疊錢交給勤務兵。兩個勤務兵把李明陽的遺體抬了出去。
然后倉田走到格雷院長面前,擠出一絲微笑:“格雷院長,辛苦你了,現在已經沒你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屋了。”
衛兵將格雷院長帶離了倉田辦公室。
倉田隨即讓手下將桌上的咖啡,碎瓷片,血跡清理干凈,然后他打開電臺,卻發現電臺因為被李明陽剛才用咖啡潑上去了,已經短路了,無法繼續使用。
“走,去外面的電訊室。“倉田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凌晨一點了:”你來代替李明陽,向重慶發出緊急呼號,把這份電報發出去。“
倉田拿出另一份電文稿交給這兩位報務員:“廣末君,豐川君,你們剛才在一旁也看清了李明陽的發報指法了,盡量模仿他的指法,別讓重慶方面有所懷疑。“
每個人的發報指法都會有細微的不同,李明陽的發報指法有兩個特點,就是在兩個點劃之間的間隔時間略長,而且兩個相同點劃時,他會連按三下,這兩個特征只有長期與他有報務往來的總部電訊科科長蘇惠民能一下子分辨出來。
這兩位電訊科的報務員面面相覷,他們雖然自己是發報好手,但要模仿別人的發報指法則有些勉為其難了。
他倆也不敢說自己不行,剛才發生的這一幕肯定已經讓倉田怒火中燒了,倉田雖然表面上沒有什么激烈的反應,甚至還有點悲秋傷春的感慨,但那只是暫時的,看得出來倉田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但若是此時有一丁點兒瑣碎小事觸怒了他,那倉田那股無名之火一定會排山倒海一般地向那人噴發出來。
所以誰也不愿當那個冤大頭,這兩個報務員只能唯唯諾諾地應承下來。
來到外面的電訊室后,廣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打開電臺,調節好波段,向重慶發出了一個緊急呼號。
不一會兒,電臺的指示燈亮了,廣末戴上耳機,按照倉田給他的那份電文開始發報,廣末想要盡量模仿李明陽的指法,所以很多時候故意停頓,拉長時間,甚至有些顫抖,因而顯得指法有些生硬,廣末硬著頭皮把這份電報發完了。
“報告中佐,電文發完了。”廣末戰戰兢兢地向倉田匯報。
倉田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向兩人揮了揮手,兩個報務員迫不及待地溜出去了。
倉田孤零零地一個人待在電訊科的辦公室里,心里空落落的,全然沒有了當初那種興奮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