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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通草海底家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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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隆安寶號的前頭絕不打幌子,也沒有招牌,外人只看到這一處樓宇窗牗掛落,雕鏤極工。

  一座二層的小樓獨占街角,偏僻雅致,大門罕見的掛著個簾子。

  要說生意人,除了北方大冷天誰掛那厚厚的門簾子啊!這不嫌棄客人來嗎?

  但興隆安這家偏偏就掛著兩個又重又厚的門簾子,絕不讓人看進去自己是做什么生意的。

  出入這里的客人,一個個錦衣華服,打扮富貴。

  但直沽城里可沒有能瞞得住人的秘密,街頭巷尾的閑人話里話外都說的清楚,興隆安的東家生兒子沒屁眼,開的是那害人的煙館兒。

  直沽水系發達,因而水災也很多。

  本地有個李善人在自家園林榮園的西北一片荒地上,修了兩排土房子,取名“李家小房子“,租給災民。

  有的災民無力承租,便自搭“滾地龍“棲身,比屋相連,七高八低,大小不等,凹進凸出,極其凌亂。

  如此吸引來許多青皮行的地痞流氓、雜霸,漸漸治安日亂。

  鬧拳匪的時候,朝廷和洋人約好,借洋船和火炮平亂,又收了洋人的供,將李家榮園旁邊另一塊地,賣給了洋人,修建了圣教會的教堂崇德堂。

  這片聚亂而居的地兒,因而得名“謙德莊”!

  此地,煙窟洋行是它的特產。

  崇德堂蓋的愛德里、尚德里、安德里一帶洋煙膏店星羅棋布。

  這種店成本低到僅一個柜臺和一桿銅秤就可以開張。

  但經營的好的店鋪,猶如這興隆安。

  備有精致的紅木梨花炕,云銅與黃竹巧妙結合的煙槍,廣州的特色燈具,以及云南上等煙斗,盡顯尊貴與雅致。

  掀開簾子,便有濃煙撲面而來,常人謂之極臭,唯有那些形銷骨立,肩聳項縮,顏色枯羸奄奄若病夫的煙民們以為仙霧,聞了就振奮精神,深陷的眼窩里冒出亢奮的光。

  除去二樓的包廂,堂內大約有二三十個炕,一個炕位中間被一張炕桌隔成兩個位置,各側臥躺著一個人。

  炕桌上點著一盞廣州的琉璃煙燈,茗碗、燈盤,無不精巧。

  那大煙鬼就蜷縮在炕位上,手中支起一桿大煙槍,探到那燈盤上點燃,然后深吸一口氣,久久不愿吐出,往往還有仆人書童側立一旁,也探著頭去吸那主人吐出來的煙氣,露出饑渴的樣子。

  那副令人不安的樣子,卻只有他們的主人不以為意,甚至有的會故意將煙吐在他們的臉上。

  伙計對著進來的人點頭哈腰,繪聲繪色的描述著這仿若‘仙境’的場面。

  但進來的勞廣銘只是不寒而栗。

  他摘下帽子,掃視了一圈。

  這座毒窟中人人的臉上浮現著飄飄欲仙的迷醉,但那一口爛牙黃牙,那深陷的眼窩和黑眼圈,便是一身富貴氣也遮不住的頹唐和墮落。

  大堂中的人,即便是青壯吞吐著煙氣也不由得手足委頓,涕淚交橫!

  他們看過來的眼神遲鈍中帶著一絲饑渴,那縮小的瞳孔猶如豺狼虎豹一般的貪婪,但又被這煙氣麻醉。

  顯露貪婪而又懶惰。

  既有貪食,又有欲望和暴怒,但那種種饑渴卻被煙氣所麻木,透著一種傲慢……三分如妖,七分像鬼的眼神。

  饒是勞廣銘見慣了妖鬼,昨日里才挑起那只鬼孩子,看到那種眼神也不由得心中發麻。

  那些煙鬼們,哪里還是人?分明顯露了鬼物的本相和真形,要露出吃人的真面目了!

  伙計見他站在門口,久久不進來,對著守在門口的兩個混混招呼了一個眼色。

  兩個不著四六,斜眼歪帽的混混就橫著走過來,從上到下把勞廣銘看了一遍,冷笑道:“原來是個黑皮狗子,怎么,你也不看看這是你來鬧事的地方嗎?”

  勞廣銘手按在了腰間的洋火匣子上,看著那兩個混混,皮笑肉不笑道:“怎么,這直沽城里還有我惹不起的人,不妨亮亮兄弟的這雙招子,咱們盤盤海底兒!”

  “怎么說話?”

  勞廣銘一聲大喝。

  “鷹爪子料高(公門中人說大話),門內當頭五個字,敬、學、吃、怕、求(我們是青幫的人)。”

  混混兒將眼一橫:“海翅子的拿大(當官的拿大頭),兄弟們喝茶(兄弟們吃小頭)。”

  勞廣銘拱手:“敢問吃什么水,燒什么柴?”

  混混應道:“問幫不問所,問所海林所。吃的長流水,燒崐山柴,滿運船四十六只,三十八只行運,十只停修。平日打白旗白號,陰陽月亮,初一、十五打白旗紅鑲邊,半個月亮。木船烏油雀桿,金鉤如意,又名打金棍,幫中混號死鷹膀子。”

  “兌糧浙江嘉興府石門、桐鄉二縣。每船兌糧一千二百二十五石,總兌糧四萬五千石。頭船當家,姓李上彥下林,腰當家姓玉單字睿。靠船太子碼頭,屯糧老牛寺,交糧趙州壩十八里小紅橋碼頭。

  “欽賜鳳票,船之名石梢子。”

  這一溜長,報的是家門。

  亦是一種秘儀,青幫弟子入門嚴密,需得開香堂,拜過三師,將種種隱秘以切口的形式得授。

  什么旗號,吃什么水,燒什么柴,什么所名,裝的何人糧,糧有多少石,什么地方卸有什么記號,幾只太平,幾只停修,共計多少糧船,初一十五打什么旗,旗上形式,有無飄帶?

  問的便是羅祖總覽三教,與漕幫開辟的隱秘道途的象征。

  青幫漕幫洪幫哥老皆源于此道途,各成分支,其中青幫漕幫安服于朝廷,做的是生意。而洪幫哥老心系前朝,做的是造反的買賣。

  一者安清,一者失土,便是分出兩支的緣由。

  勞廣銘聞言只是冷笑:“原來是青幫嘉海衛!”

  勞廣銘叉起手,拇指一個向上,一個向下,藏于其下的右手依舊扣著中指和無名指,持三圣印,結了一個玄真印。

  “斗過青漕兩條龍,僅憑一掌壓九河。家中廟里拜三圣,出門兄弟問玄真!”

  (家中拜的是造化三圣,出門的身份是玄真教徒。我們教三次斗法壓過了你們青幫漕幫兩條過江龍,按照規矩,直沽城里我們說的算。)

  “開口問的并非門里事,出門在外憑的是教中聲!”

  (這次來探你們的底,用的不是公門的身份,為的是玄真教的事情。)

  兩名青幫弟子對視一眼,還是沒有說話。

  勞廣銘再次向前一步:“還有什么說話?”

  兩名青幫弟子無奈只能抱拳道:“出門在外,都是江湖兄弟。貴教贏了兩陣,但還有第三陣在,青幫輸人不輸陣,大斗法完成之后,這館子自有一份錢奉上。”

  勞廣銘只冷冷道:“教中不許洋火子、抽大煙,只怕不是錢能夠平事的,那時候自然有教中執事跟你們說話。但小弟我這次來,查的是發鬼。門前河里一個女子,戴的是留發婆的假辮子,肚子里還懷了個孩子。今日里成了漂子,想問兄弟個根由!”

  這時候,掌柜的見青幫平不了事,只能自己上來。

  先送了一包銀子,然后笑著招呼道:“二爺,這女子什么身份,我們真不知道。這館子里,做的是爺們的生意,她一個留發女子,我怎么好留她?”

  “這銀子您拿去喝茶,改天兄弟我親自去拜過教門,拜見過玄真羅廟。”

  勞廣銘平靜道:“弟兄我受了差遣,此次雖然不是憑了公門的身份來,但上頭亦有話說,教中更是明言,咱們直沽口講的是禮數,這先禮后兵的道理,掌柜應該知道。”

  “兄弟我這回問的是禮,既然敢來問上門,自然是有因由。掌柜的把我應付過去,只怕是應付不了后來人!”

  這話半是威脅,半是實話。

  昨日發鬼案發作后,玄真教內自然有人招他過去問了話,這時候勞廣銘才知道,自己這巡捕身份從來沒有瞞得過教里的人。

  玄真教也讓他查案。

  所以,他才半主動,半被動的上煙館來試探。

  興隆安煙館外面,巡捕房的把總帶著一隊人馬藏在了一條小巷里面,良久才看到勞廣銘出來,手攏在袖子里,對著他們的方向做了一個手勢。

  “稍等勿動?”

  把總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疑惑的看了身邊的欽天監道士一眼。

  欽天監的道士面色凝重,卻還是示意他等一等。

  勞廣銘快步走到了崇德教堂門口,壓低了帽子,走了進去,腦海中回想起掌柜最初難看,繼而連連變色的臉色。

  “那女子漂起來的時候,半個城都看見了!兄弟我自然也讓人去看過,跑腿的伙計卻也認出來。那是個教門女子,家里的男人是個教民,常帶著她去洋人的教堂里禮拜。她男人是港里的領班,有時候也來我們這里買煙土,前日里買的最多,說是洋人在卸一艘大船,累慘了!”

  “這些都是兄弟我對外人的話。”

  “今日二爺來問了!我也就給您個實話,她男人是裝卸領班,借洋船運點私貨的。咱們館里有時候也收他一些東西,多是血煙。”

  “您知道,洋煙一等,土煙三等,洋煙之所以勝過,就在于那血藥。”

  “她男人是個背棄祖宗的血妖,蝙蝠精!”

  勞廣銘在教堂面前閉上了眼睛。

  面前的大門緩緩打開,顯露出圣堂供奉在上面的巨大銀質三角。

  最頂端的角上掛著銀燈,平行于地面的兩個角上分別有一尊圣案,各自放著一尊銀杯和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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