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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程德語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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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了片刻,忽然莞爾一笑,“嬌嬌定是來看我笑話的。”

  荷葉皺了皺鼻子,暗道這廝還算有自知之明,她家小姐當然不可能是來替他沖喜的。

  “數日未見,程哥哥消瘦許多。”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許是太過想念,因此日漸消瘦。”

  程德語輕聲細語,似乎唯恐驚擾了此間安寧。

  南寶衣把玩著小手帕。

  快要死的人了,也好意思來撩她一把。

  若是放在前世,她聽見這句詩,定然要高興得跳起來,可是如今聽來,只覺十分可笑。

  她關心道:“程家落敗,不知程哥哥的喪葬費,可有著落?”

  程德語面色微僵。

  這姑娘,說話未免太直了些……

  他捂著帕子咳嗽起來。

  很快,血液染紅了那方手帕。

  他支撐著坐起身,語調透著自嘲:

  “昔日我與嬌嬌定親時,曾對你十分不滿。我想著我是天之驕子,是太守府的嫡公子,怎么能迎娶一個胸無點墨的商戶女?后來我游學盛京城,常常收到你的書信。你字跡丑陋,措辭粗俗,令我更加嫌惡。

  “所以當我從盛京城歸來時,才會對知書達理的南胭感興趣。我想著,我的妻子,定然要能與我紅袖添香、對談詩賦才行。

  “可是,當我與你退婚之后,才發現,你竟然已經變得那么好。并非腹有詩書的那種好,而是格外純真向上、嬌氣矜貴的好。既有大家閨秀的聰慧理智,又保留了小姑娘的天真爛漫。”

  他定定注視著南寶衣,“我,很喜歡這樣的嬌嬌。”

  南寶衣始終垂眸不語。

  甚至,唇角還噙著一抹譏諷淺笑。

  程德語并不知道,她的聰慧理智,都是被他和南胭逼出來的。

  也好意思拿來夸獎她?

  她的耳畔浮現出一道清潤的聲音:

  ——本侯喜歡嬌嬌,無關你是丑是美,是蒼老還是年幼。

  ——你若是上蒼欽定的福祿使者,本侯便是你的信徒。你若是被千萬人唾棄的禍世邪崇,本侯便是你座下走狗。

  ——本侯喜歡嬌嬌,無論怎樣都喜歡,不分是非地喜歡。

  南寶衣想起,在她重生歸來,尚還只是個一無是處的草包的時候,權臣大人就已經很愿意對她好。

  而不是等她變得很好很優秀時,再對她好。

  所以,程德語喜歡的,只是她身上那些閃光點,而非她這個人。

  當她將來失去這些閃光點時,程德語也會毫不留戀地舍她而去。

  她道:“程哥哥的愛慕,太廉價了。比起你虛偽短暫的愛慕,我更歡喜他細水長流的陪伴。”

  “他……是蕭弈嗎?”

  “是。他陪我從泥濘深處爬起來,一步一步,青云直上,直到云巔。我無以為報,唯有義無反顧、披荊斬棘,為他踏出一條榮華之路。”

  寢屋久久寂靜。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程德語忽然撫掌大笑。

  笑著笑著,他拿手帕捂住嘴,再度劇烈地咳嗽起來。

  血液從他指縫間滲出。

  他抬起憔悴虛弱的眼簾,“我以為我出身權貴,是蜀郡難得的貴公子。我以為我博學多才,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才子。可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來我的家世,并不能成為我驕傲的本錢。原來我讀過的那么多書,沒有一本教過我怎樣去愛一個人。南姑娘,從前的恩怨糾葛,終究是我托大了。”

  南寶衣詫異。

  程德語這是……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程德語面如金紙,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只木盒。

  他把木盒遞給南寶衣,“對不起你的地方太多,沒什么可以送給你的。這些銀票,是我多年積攢下來的私房錢,雖然知道南家不缺銀錢,但還是請你收下。”

  南寶衣接過。

  程德語又劇烈咳嗽起來。

  他凝視著南寶衣,真誠道:“嬌嬌能否原諒我?”

  南寶衣坐在繡墩上,始終沒有回答。

  過了很久很久,她起身離開。

  程德語怔怔凝著她的背影,眼睛里透出濃濃的落寞和絕望。

  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疲憊地倒在被窩里。

  南寶衣帶著荷葉,踏出游廊時,聽見背后傳來黃氏和程載惜撕心裂肺的哭嚎。

  程德語,駕鶴西去了……

  魏劍南駕駛著馬車,穿行過繁華熙攘的芙蓉街。

  荷葉看著南寶衣。

  自打登上馬車以后,她就窩在小榻上,只看著那只木盒不說話。

  她試探道:“小姐?”

  南寶衣不語。

  她打開木盒。

  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銀票,加起來得有十萬兩之多。

  她抽出一張,輕輕捻著銀票邊緣。

  荷葉替她斟了一盞茶,輕聲道:“程公子如此大度,也算是放下了。這般灑脫,倒是叫奴婢高看他一眼。”

  南寶衣始終沉默。

  腦海中浮光掠影般,出現了前世的那些畫面。

  前世的她,其實并不知道何為喜歡。

  只覺得程德語出身好、容貌好,學問好,因此很滿意這門親事,并下定決心做一個好妻子。

  可程德語是怎么對她的呢?

  在大婚之夜,把她一個人拋在新房,跑出去和南胭月下私會。

  不顧她的臉面,和南胭出雙入對參加錦官城各種酒席。

  鄙夷她、嫌棄她,算計她娘家財富,在南胭毀掉她的容貌之后無動于衷。

  甚至,縱容著程太守,把她獻給老皇帝沖喜……

  她常常想,哪怕他不愛她,可他到底拿了她娘家那么多金銀財寶,他是沒有資格糟踐她的……

  南寶衣掀開車簾。

  正駕車的魏劍南頗為詫異,“小姐這是要做甚?”

  南寶衣坐到他身邊的小杌子上。

  她從木盒里抽出一沓銀票,肆意地拋向高空。

  魏劍南和荷葉都愣住了。

  無數張的銀票,如雪花般一路飄落滿街,如同祭奠光陰。

  無數百姓沿街爭搶,個個兒笑逐顏開。

  十萬兩銀票,盡數拋擲一空,就連那只雕花木盒,都被扔了出去。

  秋日晴空,長風過境,酒旗招展。

  零星野菊在街角開得爛漫。

  南寶衣仰起頭。

  幾縷青絲拂拭過她的面頰,更顯小臉嬌美白嫩,那雙丹鳳眼透著清潤涼薄,像是蓄著深不見底的一汪山潭水。

  ——嬌嬌能否原諒我?

  程德語渴求的聲音,近在耳畔。

  南寶衣面無表情,一字一頓:“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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