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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3 門庭煊赫,車水馬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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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一名身穿青色圓領袍的中年人騎著一匹瘦馬,身后則跟著兩架驢車,由兩名仆從駕駛著,風塵仆仆的駛入尊賢坊中。

  中年人名為楊居仁,官居河渠署令,品秩雖不算高,但手中也頗有幾分事權,其后方兩架驢車便是明證。驢車上鋪著厚厚的蒲草,草氈下則透出一股濃郁的河鮮味道,行走間還不斷的有水珠滴落,可見這兩車驢車裝滿了河魚、蝦蟹之類。

  如今的神都城中,河鮮可是非常珍貴的食料。因為去年洛水出寶圖,神皇詔禁洛水沿岸漁捕諸事,可是生民口欲又哪里是能說禁就禁,因此如今市間一尾尺余長的河魚都已經叫價數百錢之高。進入八月后,秋蟹膏肥,則更是有價無市。

  因此楊居仁一路入城來,不斷有人當街攔路,想要求買一些河鮮,其中不乏一些大戶人家的采購門仆,但都被其擺手拒絕。

  尊賢坊所居多弘農楊氏族人,楊居仁入坊之后便轉入曲里小巷行走,但還是難免遇到一些族人當街喊話,行第呼之,視線則不斷的打量著那兩架驢車。

  這些族人們的心意,楊居仁何嘗不知,只是繃著臉頷首行過,甚至都不停下來交談幾句。受此冷落,那些打招呼的族人們心情自然不算好,多有當街唾罵。

  弘農楊氏海內名宗,宗枝眾多,族人無數,自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家境優渥,仍有一個三六九等。落魄一些的,甚至連自立養家都做不到,要靠族人接濟才能過活。

  楊居仁家在坊內東南曲里,占地五六畝左右一座民宅,前居后園,雖然比不上這一支宗主楊執柔楊相公家宅那么豪闊,但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一場秋雨過后,窄巷里頗多泥濘,且不乏人畜便溺,氣味很是不好,驢車行駛得也是很困難。特別到了一處積水凹坑,車輪直接陷入其中,無論車夫怎么抽打驢子,車子只是紋絲不動。

  聽到巷子里人畜叫聲,一戶籬墻陋舍家里走出一個短褐年輕人,見到這一幕便對前方一臉焦躁的楊居仁點點頭并說道:“原來是七叔回來了,我來幫忙。”

  年輕人膀大力足,浮在車后用力推動,驢車這才駛出泥坑。

  “十六郎一身勇力,久閑在家倒是有些可惜。”

  見驢車繼續行駛起來,楊居仁臉色好看一些,抬手示意年輕人到近前來:“你既無事,隨行一程,前邊難免還有坑洼,”

  年輕人楊十六順從上前,并牽起楊居仁馬韁,一邊走一邊嘆息道:“好男兒誰愿久廢在家,阿耶走得早,阿母又臥病,家中無長丁……”

  “誰家不是辛苦,阿叔初初入洛,也是饑寒不能自足。我家門第高立,兒郎只要努力,總有前程等待。”

  說話間,已經到了楊居仁家宅后門,他先讓驢車進院,才又對因為推車而弄得一身泥水的楊十六擺手道:“回去罷,不要讓老母在家久等心焦。”

  年輕人喏喏點頭,轉頭走出幾步,終究還是沒忍住,回身對已經舉步往家門行去的楊居仁說道:“老母疾甚,需蝦蟆少許做藥引,不知阿叔……”

  “瞧瞧我真是忙得昏頭,剛才過門不知入望。”

  楊居仁聞言后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轉從囊中捏出幾枚開元通寶擺在年輕人手心里,并擺手道:“疾病最是催人,不要耽誤了,速去速去。”

  說完這話,他便轉身回了家宅。

  年輕人站在后巷里,看著手中幾枚開元通寶,臉上一片羞紅,再看看短褐衣衫上沾染的泥水并魚鱗之類,淚水便從眼眶里涌出。他拳頭握緊,望著楊居仁緊閉的家門,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片刻后則深吸一口氣,上前輕輕叩門,彎腰將那幾枚銅錢擺在門前泥地上,然后便轉身離開。

  楊居仁打開門,看看族子離去背影,口中嗤笑一聲,彎腰撿起銅錢收回囊中。

  返回后園,楊居仁便吩咐家人趕緊將驢車上裝載的河鮮整理一番,并選出仍然活著的兩尾大河鯉放入裝水的木桶中,并說道:“速速送往相公府上,走坊街大道,知不知?”

  剩下那些河鮮,他也都分門別類,讓人分送到本家正在勢位的幾戶。差用太多,人手不足,他便頓足怒喝道:“大郎、中郎都死去了哪里?”

  這時候,才有一名年老仆婦上前說道:“主母攜兩位郎君,說是追拿年前外逃的阿舒娘子……”

  “那小賤婢終于找到了?人在哪里?”

  楊居仁聽到這話,臉色又喜又怒,連忙追問道。

  “在、在東坊河東王內宅,是南里楊三參軍府中娘子來告。昨日楊二府君家人往東坊王宅求借珍器,三娘子隨往幫忙,無意發現……”

  聽到家人稟告,楊居仁瞪大眼珠,頓足冷笑道:“原來在那里、居然在……這個小娘子,倒是比她亡母聰慧得多,懂得貴門求護。怪不得、怪不得找不到!”

  感慨幾句后,他又驚聲說道:“主母是去王邸尋人?幾時去的?還有,楊二府君家人知道這事沒有?”

  眼見家人只是搖頭,楊居仁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頓足喝道:“蠢婦、蠢婦!她算是個什么體面人物,敢直登王邸……唉,自作主張,不等我歸家商議,她眼里還有沒有我!”

  一邊說著話,楊居仁一邊沖進居舍中,也來不及洗浴,換下身上臟污袍服,罩了一件干凈圓領袍便匆匆行出,并吩咐家人速往履信坊去觀望打探,而他自己則行上坊街,直往楊執柔府邸行去。

  楊執柔乃是如今弘農楊氏觀王房在都領袖人物,如今又歸朝拜相,府前自是門庭若市,訪客不斷。楊居仁一路闊步行來,衣袍也濺上泥星點點,雜在出出入入的訪客中登入前庭。

  “七公來得正好,我正要吩咐家人登門訪問,今日登門不少,家中采買不及,速取十尾大魚來用。”

  楊居仁立足未穩,一名府上管事便看見了他,上前拍肩說道。

  這姿態很是失禮,但楊居仁卻不敢計較,眼前這名管事早前還隨楊執柔出征,在楊相公心目中只怕還要比他們這些尋常族人還要親厚許多。

  “這都是小事,哪值得欒九你操心,派人直取就是。”

  楊居仁笑著對這一名管事說道,然后又轉頭望向中堂并問道:“今天是誰坐堂待客?相公歸家沒有?二郎是否也在?”

  “相公今日直內,二郎也在獨孤親翁家中事哀,幾位少輩郎君待客。”

  那管事欒九吩咐幾名家仆去楊居仁家取魚,然后便對楊居仁稍作叉手,說道:“雜事太多,我就不陪七公了,留宴還是出門,七公自便。”

  “你去忙,去忙。”

  楊居仁點點頭,目送那欒九轉去接待別的賓客,心情更是糟糕。

  楊執柔兄弟都不在家,楊居仁哪怕再怎么沒底線,也不好將這種事向幾個晚輩請教,只能悵然退出府邸。

  他還站在坊街上踟躕思忖,此前派出的家人已經從南坊門一路跑來,一邊跑一邊大喊道:“郎主、郎主,大事不妙……”

  “喊什么?難道有惡鬼索命?”

  家奴叫嚷引來府前賓客觀望,楊居仁更覺氣惱,迎上家奴劈頭蓋臉一頓訓,行到街角偏僻處才皺眉說道:“怎么回事?”

  “主、主母與郎君們確是去了河東王邸,但卻被王府家眾擒拿下來,至今都無消息……”

  聽到這話,楊居仁額頭頓時冷汗直涌,直到回頭看看門庭若市的楊執柔家宅,臉色才稍有幾分好轉,口中喃喃道:“那個大王名號,我倒聽過幾次。他貴則貴矣,可是唐家窘迫,國業都危,他大凡精明幾分,還敢得罪我家?”

  這么一想,楊居仁心情都淡定幾分,吩咐家人道:“你去合宮縣廨,報案言是我家失人已經有了下落,讓他們派遣縣員查問!”

  吩咐完這些之后,楊居仁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自己的妻兒。

  他心里也明白,自家終究不能等同于楊執柔,河東王年少沖動,或就貪戀他外甥女美色拒不交人,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他那個外甥女性格雖然寒陋失教,但姿容也實在引人可憐,楊執一至今念念不忘,幾次派人訓問責罵他,也讓他很難受。

  幾番權衡之后,楊居仁還是不能放心,決定親自登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希望那位大王不要色令智昏,因為區區女色而得罪他們楊家。

  這么想著,楊居仁便舉步往履信坊行去,可是行入履信坊南門之后,眼前一幕卻讓他驚得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見王府那闊大門庭前車馬繁多,坊街上幾無閑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俱都排隊等待進入王府,一眼望去便有數百人之多。

  “這、這是怎么回事……”

  神都坊市井然有序,坊內自成一個小天地,如果不是生計驅使或者人情往來,相鄰兩個坊區都少有走動。

  楊居仁雖然家居臨近尊賢坊,但一年到頭也不來履信坊一次,因此對于少王名號只是聽過,但卻了解不多,此時見到王府門前車水馬龍,大悖于他此前對少王那粗略印象,一時間滿心踟躕,再也不復此前那種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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