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是范洪學先生吧?我是春天律師事務所律師郝好。”郝好在看過高天澤給自己的案件材料后,拿出手機,撥通了委托人的電話。
他需要約范洪學來律所辦理委托手續,并且向范洪學詳細了解一下案子的事情。
材料上寫的離婚理由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法院一般都會判決不準離婚的地步。
依據我國婚姻法的規定,離婚有兩種方式,一是雙方自愿,直接去民政部門登記即可。第二種方式是一方要求離婚而另一方不同意離婚的情形,只能向法院起訴,而法院判決離婚的的前提是“夫妻感情確已破裂”,也就是說,只要夫妻感情確實破裂了,也沒有了合好的可能,法院才會判決兩人離婚。有句老話“強扭的瓜不甜”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但問題是,如何才能判斷夫妻感情確以破裂呢?
雖然早在1989年,最高法院就發布過一個文件來規范什么情況下屬于夫妻感情確已破裂,但認定夫妻感情確已破裂仍然是以主審法官的主觀判斷為主。
這也間接的催生了一批離婚肩客的誕生,因為他們可以直接和法官聯系,一次起訴就判離婚。反正離婚案件中,一審判決準予離婚或者不準予離婚都不錯,法官想怎么判就怎么辦了。
但在多數情況下,如果一方向法院起訴離婚,而另一方不同意離婚時,大多數法官都會判決不準離婚。
而對于所謂的“婚前缺乏了解,婚后未建立感情”的強大理由,判決不準離婚的理由更強大,“既然結婚已經有些草率了,那離婚就應該慎重一點”,最終結果還是不準離婚。
這些并不是郝好自己想到的,有些是書本上寫的,有些則是課堂上老師東拉西扯扯出來的,現在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范洪學這個案子的材料中,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要想依靠現在的理由離婚,除非經調解雙方都同意,否則還是洗洗睡吧。
看看時間還早,和范洪學約的時間是下午的3點。
郝好現在有些無所事事,他決定回家吃飯,下午再過來。
把材料裝進檔案袋中,鎖進辦公桌下面的抽屜里。
然后鎖好門,郝好就離開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著范洪學這個案子,自己需要了解什么,需要問些什么,如果范洪學問自己問題,自己要怎么回答等等等等。
直到走進家門,郝好都在努力的設想著下午見面時可能遇到的問題。
“兒子,怎么了?”老媽看著皺著眉頭的郝好,關心的問道。
“沒事兒,我在想問題呢。”郝好連忙換了一個笑臉,他可不讓老媽擔心。
“哥,你回來了。”趴在桌子上正在看電腦的小妹郝靈,抬起頭看了一眼郝好,打了個招呼后,就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電腦是郝好在大學時“買”的二手筆記本,不大,還很輕,很適合學習和辦公使用。
這臺筆記本電腦并沒有用郝好多少錢,是富強給帶他的,說是公司換下來的電腦,與其放在倉庫里面發霉,不如便宜點“賣”給郝好。
結果,郝好就用了不到500塊,就“買”到了這臺看上去至少八成新的二手筆記本電腦。
現在他畢業了,妹妹也正好放假在家,這臺筆記本就成了她的玩物。
“沒找同學出去玩?”郝好看了眼郝靈。
“明天就要開學了,今天不想出去了。”郝靈一邊看電腦一邊說道。
“這么快啊?”郝好有些驚訝,沒想到,重點高中開學會這么早。想當年,他所在地學校高一開學可是要到9月份的。
“有什么需要的嗎?”郝好說這話時,完全是出于本能或者下意識地。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現在還一個沒有任何收入的“準實習律師”——因為實習律師證還得半個月的時間才會下來。
“不用,老媽都準備好了。”還好,郝靈是個很善解人意的姑娘,而且由于家里條件又很一般,從來就沒有大手大腳的習慣。
即使如此,郝好還是暗自下定決定,等自己有了收入后,就給自己妹妹買上一件禮物。
一家四口在一起吃了頓溫馨的午飯,郝好就離開了家,前往律所。
本來準備帶走的筆記本電腦,終于還是留在了家里。反正只有這最后一天了,明天上午小妹就要去上學,而且上的還是全寄宿制學院,以后玩的機會也會少很多。
回到辦公室的郝好,一個人坐在那里,繼續考慮一會兒會見范洪學可能遇到的問題。
如何詢問當事人,是個技術活,但很遺憾,很多學校并沒有提供這方面的訓練,雖然法學院都組織有模擬法庭,以此提供給學生鍛煉的機會,但那主要是針對法庭活動,而不是教學生如何和當事人打交道。
很多人可能會有誤解,認為律師的對手是案子的對方當事人以及對方的律師。
事實上,這真的是個誤會,甚至可以說是錯誤的。律師最大的對手永遠是自己的委托人。
要知道,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任何人那怕是在面對律師時,也會本能的、有選擇的把自己認為對自己有利的信息傳遞給律師,而把自認為對自己不利的信息隱瞞下來。
這樣做的結果只有一個:案子由于委托人自己的隱瞞而發生意外。本來可以勝訴的,以敗訴而收場;本來拿100萬賠償的,最終只拿到了1萬。然后委托人還會說律師水平低,能力差。
難怪有律師曾經這樣告訴當事人,“你可以不信任你的父母、配偶、孩子,但你不能不信任你的律師。”
“如何讓當事人信任你,讓他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如實的告訴你,是很考驗律師的能力的。”這是郝好的一名學長律師在回校給大家講課時所說的一句話,這句話讓郝好深以為然。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著,離約定會見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你好,請問郝律師在嗎?”
正在盯著手中材料但已經有些走神的郝好,聽到門口的問話聲。
他側過身來,只見門口站著一位年輕男子。
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頭發梳理的整整齊齊,身上的T恤衫沒有哪怕一絲的褶皺。
“你好,我是郝好。你是?”郝好望著門口的年輕人,疑惑的問道。
“我是范洪學。”年輕人面帶微笑的走了進來。
“你好。”郝好站起身,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范洪學并沒有和郝好握手,只是點頭示意了一下。
郝好笑了笑,手指輕輕的活動著,以此來化解尷尬。他從旁邊拉了一把椅子給范洪學:“請坐吧,這次請你來,一方面是想詳細了解一下案子的情況以及你的訴求,另外是需要辦理一下委托手續。”
范洪學并沒有直接坐下,而是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紙巾,右手食指和姆指從最里面輕輕地抽了一張出來,仔仔細細的把椅子面兒擦拭了一遍,然后才坐了下來。即使坐了下來,他的后背離沒有擦拭的椅子背至少要有一巴掌遠。
郝好呆呆地看著范洪學所做的一切,久久沒有說話。
“郝律師,你有什么問題就問吧。”范洪學落座后,對郝好說道。
“嗯”郝好先清了一下嗓子,以掩飾自己的失態,然后才問范洪學,“我想詳細地了解一下你要離婚的理由。”
“如果我說婚前了解不夠,婚后未建立感情,你肯定不信,對吧?”范洪學苦笑了一聲說道。
郝好只是看著范洪學,但沒有說話,哪怕是內心里再不相信,臉上也決不允許帶出來。
如果遇到一個小心眼的當事人,業務立刻泡湯。
“我們婚前還真是了解不夠。”范洪學繼續說道,“你知道的,在我們農村,結婚都比較早,像我這樣24歲還沒結婚的,是少之又少的。”
郝好輕輕地點點頭,這一點,他也有所耳聞的。
農村男孩子是20歲之前就開始找媳婦了,這可不是談戀愛,而是“結婚”。因為年齡不夠沒有辦法辦理結婚證,那就先辦個儀式,住到一起在說。而到了24歲時,好多人都已經升級為爹了。
“我和賈雪,也就是我老婆,是經人介紹認識的。”范洪學說話的聲音不大,語速也不快,條理非常清晰,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只有初中畢業的人。
聽過范洪學的陳述,郝好知道,兩人還真是婚前缺乏了解,從認為到結婚只用了二個月的時間。
婚后也確實難以建立感情,從結婚第二天起兩人就分居了,怎么可能建立感情呢。
“有一點我需要提前說明,如果讓法院判的話,第一次起訴判離婚的可能性并不大。”郝好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簽字筆,一邊對范洪學說道。
“為什么?”范洪學不解地問道。
“用法官的話來說就是‘結婚有些草率,離婚就得慎重’”
“有什么辦法一次就離嗎?”
“調解。”
范洪學有些猶猶豫豫的,但還是開口問道:“如果調解的話,我們給的彩禮還能不能要?”
“當然可以,但可能只會退一部分。”
“那如果打官司呢?”
“如果法院判決你們離婚,有可能會全退,也可能只退一部分。如果判決不準離婚,……”郝好沒有再往下說。
“行,我明白,那就盡量多退吧。”
“你們家給了多少彩禮?”
“不多,也就是十幾萬吧。”
郝好不由一呆:十幾萬,還也就,還不多。這得多有錢的家庭啊。
但好在,他迅速的恢復的正常。
“那好吧,如果沒有什么問題,就根我來辦一下委托手續吧。”郝好說道。
“好的。”
費用的事情,兩人都沒有提,高主任已經交待過了,這個案子的律師代理費是5000元,他只需要領著范洪學去內勤那里交錢就行了。
交錢之前,需要先簽委托代理合同、授權委托書。在辦完交錢手續后,郝好親自將范洪學送至電梯口。
自始至終,兩人都沒有握一下手。
但郝好也沒有太介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何必一定要怎么怎么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