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役弟子,”徐有熊砸吧了一下嘴。
孫茂才的話當做故事來聽也頗為離奇,況且這并非故事,而是他在敘說往昔經歷。
徐有熊聽的津津有味。
朱玲瓏已是入迷。
連喝了幾碗酒,孫茂才的臉色不見變化,指關節輕扣桌面,聲音偶有雜亂,道:“后面的事你們還要聽么?”
“聽!”朱玲瓏猛地說道,說完又覺得不妥,忙向孫茂才表達了歉意。
“先生愿意講,我們自然愿意聽,”徐有熊笑了笑。
孫茂才攏了攏袖子,繼續說道:
她偶爾會到雜役處的山頭辦事,我有時也能見到她,每次遇見,她的境界修為都有提升。
那時候,我的想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修煉,不斷修煉,我相信終有一天,能追逐上她的腳步。
可我想錯了一個問題,她拜入易道人門下,貴為內門弟子,而我只是一個無人在意的雜役弟子,兩者之間的修煉資源、機緣相差都太大了。
只是那時候我不懂。
在元空山的第十年,我修煉到了筑基境,那一天,我很開心,我覺得我終于能和她一樣了。
然后,她來了。
雜役弟子修煉到筑基境是有機會參加內門弟子考核的,她便是那一屆主理考核的弟子之一。
彼時,她已經踏入金丹境。
我們的距離再次被拉遠,核心弟子和內門弟子之間仍有一道鴻溝。
可我并未灰心,進了內門后,我勤加修煉,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拼命往上爬。
我仍然固執的認為,我能追上她。
后來,不知道是誰捅破了我和她心底最大的秘密,整個元空門都在傳我和她曾青梅竹馬,拜過高堂。
那一天,正是易道人宣布要和她成婚的日子。
幾天后的夜里,她來找我,在我面前,她哭了,我記得,我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她在我面前哭了。
仿佛又回到了我們成親的前一夜。
她倚在我胸口上,讓我離開元空門,回家去。
我憤怒的推開了她。
當天夜里,我離開了元空山,回了村里。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間又過了十年。
父母逐漸老去,我亦娶妻生子。
日子平平淡淡,無喜無悲的過著。
直到那一天,她回來了。
我去見了她,問她怎么回來了。
她說,易道人死了。
我又問她,今后可有打算。
她問,你娶妻了。
我說,是,還生了一兒一女。
她就笑,笑的很瘋,她目中含淚,問我,你愿意娶我么?
我如鯁在喉,猶豫了好久,告訴她,我娶妻了,有了孩子。
她又哭了,倚在我懷里,哭的很傷心。
等她哭完,我就回家了。
我怎么也沒想到,她會那么瘋。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殺了我的父母、妻兒、還有她的家人,整個村子都被她殺的干干凈凈。
她又問我,現在愛你的人都被我殺了,你還愿意娶我么?
我斥責她是瘋子。
她說我是傻子,一邊挖去了我的眼珠子。
她真的瘋了。
“”徐有熊。
“”朱玲瓏。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是人是鬼么?”孫茂才凄然一笑,手指扣在衣襟兩邊,使勁往兩邊撕開。
“她還挖掉了我的心,”孫茂才看著胸口處猙獰可怖的黑色傷口,笑的流出了眼淚。
徐有熊突然覺得有些難受,他不知道是被孫茂才的故事感染,還是因為那空蕩蕩的傷口很惡心。
朱玲瓏吐了,一邊吐一邊哭,像個孩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還是個人,”孫茂才合上衣襟,鎮定自若的端起酒喝了一碗。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些?”徐有熊看著孫茂才,有些疑惑,一邊倒了碗酒給朱玲瓏涑口。
朱玲瓏接過碗,卻是沒喝,只看著孫茂才的眼神有些感傷。
孫茂才沉吟了一會兒,苦笑道:“因為我想找個人,幫我到元空山,找到她,讓她放我滿村老小亡魂歸去。”
“你覺得她會答應?”徐有熊有些想笑,事實上,他也確實笑了。
并沒覺得不妥,徐有熊反倒覺得,孫茂才也瘋了。
如果孫茂才所說的全是真的,那村中祠堂里的骨塔也是那個“她”的手筆。
“是不是覺得我是失心瘋了才會講這些,是啊,這么多年,再堅強的人都會瘋吧,”孫茂才一陣哂笑。
“你為什么不自己去找她?”朱玲瓏抹著眼睛問道。
“離不開的,離不開的,”孫茂才無奈搖頭,道:“那個紅壇,便是她困住我和滿村老小的封禁,紅壇不去,我們一日不得超脫。”
“可以砸了?”徐有熊皺了皺眉,拋出一個不算建議的建議。
“若沒她親自解除封印,紅壇一毀,我死是小事,滿村亡魂不得超生。”
“我去找她!”朱玲瓏咬牙切齒道。
“姑娘你你真的愿意?”孫茂才咽了一口喉嚨,看的出來他很緊張,又有一絲期待。
“嗯,”朱玲瓏重重點頭。
“好,好,”孫茂才情緒波動極大,端在手中的酒碗也被捏碎,酒水順著他的指縫低落到桌面上。
抬頭看著天邊沖起的朝陽,一夜陰霾,隨之散了。
徐有熊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氣鼓鼓的朱玲瓏,笑問道:“你莫非準備云州秘境也不參加了?”
朱玲瓏哼了一聲,沒好氣道:“自然是等云州秘境后,再去那元空山,怎么,你改主意了?”
“看情況吧!”徐有熊嘆了口氣。
“走走走,看到你就煩,”朱玲瓏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轉身祭起飛劍,飛身踏了上去,就待飛走。
等了片刻,不見徐有熊跟來,心中不由有些焦躁,朱玲瓏扭過頭,正想訓斥徐有熊幾句,忽的發現徐有熊的目光有些飄忽,不知道想著什么。
“你說,孫茂才的話能信么?”徐有熊抬頭,看著朱玲瓏問道。
“難不成是他自己瘋魔了,還把自己弄的不人不鬼,困在這里,”朱玲瓏嗤笑一聲,撇了撇嘴道:“走不走,不走我就把你丟掉。”
“自然是要走的,”徐有熊腳尖一墊,跳到朱玲瓏身后站定。
劍虹破空,直往北地而去。
此時,遙在孫家村中,有一目盲書生抬頭望天,口中呢喃道:“塵歸塵,土歸土,一切恩怨,也該有個結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