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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吾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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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世人族當前最主要的對手,就是妖族,魔族,海族,修羅族。

  禍水雖惡,惡觀大都無識。隕仙林雖兇,鬼物不成體制。其余諸天萬界各個種族,雖各有麻煩,但是單拎出來,都不值得一說。

  唯有這四族,各有歷史,各自擁有文化和體制,可以動員出最大的戰力,真正能夠威脅到人族萬界主宰的地位。

  相應的,他們也被人族視為最大的威脅,將要在神霄戰爭里,迎來最殘酷的鎮壓。

  王驁登頂,四大武道宗師送行。

  王驁超脫,現世無人阻道。若是絕巔落子,人族豈無絕巔?甚至于異族超脫若是出手,人族超脫一定也會出面護持。

  在王驁登上絕巔的這段時間,現世天門的戒備力量,加強了許多,力求杜絕異族的干擾。

  但誰也不曾料想到,這些異族絕巔直接從武道世界入手,通過欺天手段,假武之形,立武峰而崛起于王驁身前。

  現在一切都明晰了。

  王驁登頂武道絕巔的時候,他們不去阻攔,因為異族也有修習武道者。

  王驁開路,不是獨為人族開。

  正如妖族據天,法傳萬界。也如世尊行缽,佛授妖頑。

  路是擋不住的,大道推開,任何生靈都可以往前走。

  道韻如明珠灑地,誰都會撿。

  這世上不可能只有你會吃飯穿衣,鉆木取火。

  當然,如果異族能有武者先一步成就武道絕巔,于他們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但這件事情不可能實現。

  現世之所以是現世,之所以是萬界中心,最偉大的道,只能在這里成就。

  只有現世能夠撐得起武道的開辟。

  別的不說,即便也有異族武修走到絕頂高處,想要打穿武道絕巔前的天道屏障,也都還隔著好幾層……他得先靠近現世,先有觸及現世阻隔、天道屏障的機會。

  異族武修開道之難,要難過王驁太多。這也是人族大勢的體現。

  王驁這個當世武道第一都險些失敗,其余人等更不必說,異族更是毫無希望。

  所以王驁開道的時候,各方異族全無動靜。好像被人族牢牢壓制在諸方地域,完全沒有找到機會,分不出一丁點余力來搗亂——事實上所有已知的有可能造成干擾的渠道,也的確都被臨時掐斷。

  但武道絕巔之后,轟開武道者要順勢功德超脫,獼知本他們卻驟然臨世,來攔上一步。

  今日若殺王驁于此,斬削人族武道旗幟,是為存道而殺開道者。如此至少在武道這一途,萬界都在同一個起點,萬族同爭。

  于妖族于修羅,于海族于魔族,都是如此。

  而王驁這個開道者一旦超脫,人族就永遠在武道上領先,領先不止一個時代。

  欺天獼知本,魔界至尊帝魔君,修羅君王“善檀”,無冤皇主占壽,這些恐怖的名字,哪個都是衍道中的強者。

  除了占壽可能戰績稍不顯眼,另外三個都是威傳萬界。

  尤其帝魔君,純以戰力而論,在魔界可以蓋壓除其他魔君外的所有絕巔,在魔界之外,也是站在門外窺看超脫的存在。

  率先出手的是獼知本。

  在他被吳詢看到的瞬間,他低低地笑了兩聲:“你一個武道真人,也能認得灑家。”

  正是他一手編織了這次欺天局,而低笑著,抬起一根瘦指,豎在面前。這一指如燭,燭尖有微火,輕輕搖晃,招人魂魄。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高渺淡漠,失去了情感,其聲曰:“逆天而行者,必為天誅!”

  他的手指高舉,好像在浩渺無際的宇宙,牽引著什么。口含天憲:“天不許,人長壽。天不許,賊子狂。天不許孽障逐蒼狗,天不許,武道見絕巔——”

嘩啦啦  荒涼的武道世界里,竟然響起濤聲。明明沒有水源,卻奔涌天河。

  與此同時,現世兀魘都山脈深處的善太息河中,一只晃晃悠悠的烏篷小船,忽而止住。

  葉青雨驟然驚醒:“怎么?”

  她下意識地退到姜安安身邊,隨手一灑,幾十尊傀儡,上百頭云獸,將這善太息河的河面,填得滿滿當當。

  她才該是墨家的傳人!

  姜安安反應也不慢,身上寶光一時放開,光華顯耀叫人睜不開眼睛。像是這幽深難測的地下暗河里,升起一輪小太陽。

  “沒事——”姜望面帶微笑,聲音里有讓人信服的從容:“停下來看看風景。”

  獼知本欺住天意,在武道世界里借助被擊潰的天道迷障碎片,強召天人護天道。

  他一個天獄世界里的囚妖,儼然成了天道的衛士,手段不可謂不高。

  當世為人所知的天人,只有兩位。一位在禍水深處,獼知本斷然不會去招惹。還有一位,就在這善太息河上。

  于是天道強召!

  此一石二鳥之計。

  讓姜望合歸天道,他將不再以人族為念,不再有人之情感,是兵不刃血,令人族少去第一天驕。

  而姜望歸于天道,以天人衍道之身,殺這武道開道真君,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誰生誰死,都是好事。同歸于盡,皆大歡喜。

  以姜望現在的境界,不難感受這一切,明了前因后果。

  事實上王驁登頂之時,他就第一時間察知,因為那時候天道就對他發出了呼喚,只不過他置之不理。如今獼知本只不過放大了天道的威嚴,讓這種召喚變得更為有力。從門外的輕聲呼喚,變成了直接砸門拿人。

  姜望按槳不動,靜眸如水,一道魔影、一道仙光,自投本軀,法相歸身。

  而在那召喚迫近之前,他的脖頸之上,浮現一串星辰念珠。此般念珠分六顆,每一顆星辰念珠之上,都有一個陽刻的道字,曰——

  令!陰!善!福!印!將!

  正是南斗六星的六個別名。

  左囂留下的封印被觸動。

  兩證絕巔、沖擊過超脫的左囂,以其當世難有人及的眼界,針對性布置的封印,沒有那么容易攻破,輕松攔住了天道的第一次伐門。

  便于此刻,姜望并起劍指,輕輕一劃——

  撕——轟隆隆隆!

  武道的世界里,響起驚天的雷聲。

  一道恐怖至極的電光,或者劍光,就這么從天而降,撕破長空,斬至獼知本身前。

  又在獼知本的注視中,散而無形。

  但獼知本那根手指上的微弱火焰,卻是就此消失,仿佛被風吹滅。

  轟隆隆隆!

  電光消失了,雷音還有余響:“獼知本,我就算合入天道,也先殺你!你相信我能保有這份執念嗎?”

  獼知本欲借天道相召,就必然要忍受天人對天道力量的駕馭。故在這一合里,絲毫未占上風。

  雷聲已消失。

  武道世界里靜悄悄。

  善檀平淡地看向獼知本。

  獼知本只是笑了笑:“天河渡船遺落的人,竟然也可以跟我對話了。看來省不得力,諸位——動手吧!”

  倒似沒誰在意這小小的插曲,幾位異族絕巔,齊齊把目光投向王驁。大家都很明白,在場的另外四位人族武道宗師,根本不具備阻擋的能力。

  但有一道白發飄散的身影,遽然飆出。脊柱弓起又繃直,好似虎躍惡澗,龍騰永淵,抬腳一記豎劈——直面異族四絕巔,直抵那黑白變幻之山。

  他的骨骼一節節發出齒輪般的咔咔聲響,身體響應千萬次的共鳴。這雄健身軀里潛藏千年的力量,于此刻一霎劈出,驚天動地,真如伐山斧!

  無盡淵落,因之而開。

  武道世界,似也為此兩分。

  墨徒的意志,貫徹在武夫的肉身,凝成這一式無與倫比的“開天”。

  他是墨守成規的舒惟鈞,他是古往今來腿法第一的武道宗師。

  他什么話也沒有說,連呼喝都沒有,只用鋼鐵般的身影告訴王驁——此時此刻,別無它路,唯有速證超脫!

  這一切說起來復雜,事實上獼知本抬指到燭滅,諸異族絕巔降臨到舒惟鈞出擊,都在同一個瞬間。

  吳詢也只將面甲覆下,只露出一雙見慣生死的眼睛,提長戈,跨淵而前。

  不見其它動作,身后自然凝聚一桿桿戰旗——

  夕陽殘照,橫尸如山。

  仿佛將兵墟搬到了此處,一處處慘烈戰場壘土填淵。

  一時深淵都不見。

  只有骸骨相連,斷刀映日。

  他這一生踏過的關鍵戰場,填充了他與目標之間的距離,成為他可以站在這里挑戰對手的原因。

  若是他親手訓練的武卒在此,他手握虎符,敢于面對任何一位絕巔。不說壓制對手,至少不落下風。此時此刻,名將無兵,也只能靠自己掌中長戈,腰側短劍。

  但他仍是昂首往前。

  他踩著這些戰場大步往前,速度越來越快。鐵靴不停踏地,發出急促的聲響,便如好戲開場前,那陣子緊鑼密鼓。

  一場戰爭里最慘烈的時刻,就是三軍主帥做最孤獨的沖鋒。

  咻——

  極尖細的嘯叫聲,帶出一支剖世而前的羽箭,將戰場殘陽的余暉都掠奪。

  同樣是當世名將,同樣是武道宗師。

  曹玉銜與吳詢有太多的共同點,卻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

  輕羽曳動尾流,狂風飆烈長空。

  曹玉銜的箭,先于吳詢的沖鋒而體現,也追及舒惟鈞的開山一式前。有鉆山錐地之惡形。

  姬景祿將那鐵扇一展,上有四字,曰“關河日月”。

  他并不急于進攻,他知道進攻大概也沒有大用。

  他只想爭取時間。

  但見王驁所在那處武道絕頂之峰,前方驟起關墻一道,又見大河滔滔,姬景祿左拳右掌,同時探出,恰是那升起的日月!

  關河日月,武道畫形。

  不愧是天下武道宗師里,拳腳最細膩的存在。

  此般武意,真如壯景!

  一時四大武道宗師,盡皆出手。面異族絕巔而不退,要武爭那一線機會。

  但在這個時候,在那如畫的武道風景中,忽然探出一只手,粗糙的、精壯的手。有幾分不解風情的突兀。

  這只手,將鐵扇撥開了。

  王驁的手!

  不等異族四位絕巔出手,倒是他自己先推開了姬景祿特地為他而設置的屏障!

  未有言語,但這個動作……是何等的輕蔑和狂妄!

  他難道不知道,他面對的是誰?

  焉能如此輕描淡寫,渾不在意?

  王驁將鐵扇撥開,像是撥開了一道屏風,把關河日月變成了屏畫,而自己從風景中走出,回到臺前。

  他不在意別人的想法,只是平淡地看著那座黑白之山,看著山上苦心積慮、奇兵突出的四位異族絕巔。

  這四族被人族分割堵死在不同的戰場,卻不料想,于神霄之前,在武道世界先聯起手來。

  這未嘗不是人族武道的榮勛。

  “不知道你們是如何繞開我族關注,騙過天意,來到這里。這件事情本身很了不起,相信你們也付出了不菲的代價。”

  當世武道第一也是唯一的絕巔,有些好笑地說道:“但其實你們這一趟,不必來。”

  什么意思?

  幾位異族絕巔都沒有說話。

  倒是無冤皇主占壽眸泛七彩,目光在舒惟鈞等四位武道宗師身上一掃而過。

  便見得——

  王驁高躍起來,躍于萬頃福云之上,玄黃大旗之前。

  “武之永恒,當以拳證。”

  “功德超脫,豈吾所求!”

  他拉拳如拉風箱,轟拳如放奔馬。

  只一拳,有霹靂一驚,便轟斷了這桿凝聚“武”字的功德大旗!

  萬萬頃武道福云,滾滾而散,散落人間武者身。

  無盡功德玄黃氣,忽如春風過境,沐浴天下武魂。

  但見到——

  舒惟鈞開天一式未盡,人已在無冤皇主占壽的注視下迅速衰竭,皮膚松弛,血液滯流。卻是在下一刻,氣似虎吼,血如洪奔!

  受損的武道本源,一瞬間便得到彌補。筋如龍附,骨似山峙,此刻他比巔峰更巔峰。

  曹玉銜、姬景祿、吳詢,個個都如此。身登極武,意滿神巔。

  古往今來的武夫助王驁成道,王驁拳散功德,還贈于天下。

  助習武者求武,讓得武者正武,為各位武道宗師填本源。

  開道功德所推舉的超脫,他根本不在意。所以他說獼知本他們,苦心積慮,白來這一趟。

  “好!此乃武祖氣魄!”

  帝魔君大贊一聲,殺心愈烈。顧不得什么,宣張魔氣,一展龍袍,已經探爪而至。這五指大張,好似籠罩宇宙,且也碾碎混沌。

  王驁驀回身。

  回身之時便回拳。

  “若在魔界,我須讓你一頭。在這武道世界——與我滾!”

  這是簡簡單單,毫無爭議的一拳。

  他一拳轟到了帝魔君的掌心,將那籠天蓋地的爪形都打開,好似猛獸破囚籠,正是武夫碎玉宇。

  帝魔君那顯貴至極的身形,就這樣慢慢淡去了。

  “獼知本!”

  “善檀!”

  “占壽!”

  王驁豪興大發,自那絕巔躍下,于此山登彼山,挨個點名,一拳接上一拳:“今天算是咱們第一次照面,留個記號,叫你們記得。下次再見——打死你們!”

  轟!轟!轟!

  王驁像是那不會打鐵的鐵匠,心急的莽夫,魯莽地拎著鐵錘,上去就是幾下,頃刻鑄鐵已變形,倒也不管什么形狀。

  威風凜凜、陰翳遮世的異族四絕巔,便已經消失不見。

  那拔至巔峰的黑白變幻之山,頃刻潰落,泥沙俱下。偌大一個武道世界,但見得光風霽月,福輝萬里。

  能夠推舉一人超脫的功德,散于天下武夫,可能微不足道。

  但武道走到今天,那路上的累累骸骨,豈不都是微不足道的武夫?無數微不足道的努力,方累聚成這世上最高的山。

  超脫不出手,絕巔各落子。

  而王驁……盡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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