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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八月高秋,故人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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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7章八月高秋,故人安否  床上躺著一個已看不到本來面目的人。

  魔氣將他填塞得十分腫脹。

  凹凸不平的一張臉,就連起伏都很像荒漠,總是莫名其妙的塌陷,莫名其妙的凸起。

  他的下嘴唇赤腫得像是用紅糖染過的饅頭,上嘴唇烏窄得像是擱在饅頭上的榨菜,這使得那兩根用來分撥嘴唇的長針,像是一雙筷子——仿佛探進去要夾點什么出來吃。

  這真是惡心的想象啊。

  蒼羽巡狩衙的衙主表情復雜,用手里的驅魔針,將重傷者的嘴唇分開,觀察那已經半紅半黑的牙齒。

  傷者意識早就模糊,僵臥在那里一動不動。這一組本該早就朽化的牙齒,展現了出乎意料的堅強。還緊緊地錯在一起,時不時從牙縫里擠出余音。

  仔細分辨,那聲音是在喊——

  “六千里,六千里,六千里……”

  “衙主,您拎他回來的時候,他達到六千里了嗎?”旁邊的一名飛牙問道。

  “差九百里地呢。”呼延敬玄道。

  “我以為他很勇,竟差這么遠。”飛牙‘嘖’了一聲。

  “邊荒最近兇險了許多。以他的實力,在正常情況下應該只差百里左右。”呼延敬玄道:“但百里一個坎,也夠他練的。”

  說著,將驅魔針取下,嫌棄地丟到一邊,一邊解手套,一邊道:“行了,給獻谷寄信吧。這次鐘離肇甲多少得掏點什么,我可不是做慈善的啊。”

  “姜師弟,什么時候去禍水?”

  姜東家剛剛同白掌柜商量完大計,祝唯我就找了過來。

  這些天他在樓里等得快要發霉。

  姜望看著他:“你的傷怎么一點不見好,好像還嚴重了點?”

  “小事情。”祝唯我毫不在意地道:“閑著也是閑著,跟斗昭切磋了一下。”

  “師兄是怎么想的?神臨打洞真,你多吃虧啊!”

  “我神臨,他洞真,我四肢健全,他上殘下缺,挺公平的。”

  “你是這么算的?”姜望無奈極了:“師兄你以后也別算了。給你個賬本你也看不明白啊——”

  他忽然話鋒一轉,聲音抬高,同時對祝唯我使眼色:“斗昭那是什么人?大楚衛國公之后,南域第一天驕,真正掌握了第一殺伐術的當世絕頂人物,那斗戰金身,彼岸金橋,多么可怕。你跟他打,你不要命啦?”

  祝唯我向來自傲,一生不輸人,但現在吃師弟的,住師弟的,也只好配合。“那個,在交手之前,我不知道他是這么強的人。確實是我武斷了,我需要檢討。”

  “現在知道也不晚,斗昭之強,連我都要讓他三分。以后可不能跟他這么拼了,保重身體要緊啊師兄……”姜望語氣沉重:“本來殺了莊高羨之后,你的傷就一直沒好,這一下又雪上加霜,咱們怎么去禍水?”

  祝唯我剛想說這點傷不算什么,你別磨嘰了。

  姜望又道:“不過沒事!仁心館的醫道真人上官萼華馬上就到了,斗昭專門請的。醫道真人醫者仁心,斗昭又慣來不小氣,到時候讓上官真人順便給你也治一下。”

  祝唯我愣了一下:“這合適嗎?”

  “有什么不合適的?”姜望道:“你去楚國打聽打聽,誰人不知斗昭義薄云天、仗義疏財?他是出了名的厚道人,還差你這點事?”

  祝唯我演不下去了:“咱們什么時候去禍水?你這明日復明日的,我可不知復到什么時候去。”

  姜望擺擺手:“先養好傷!”

  恰在這時候,斗昭從門后轉出來,仿佛正好路過,語氣很是隨意:“我剛過來,聽到你們說什么……禍水?正好我也沒別的事情,一起去唄。”

  夜幕垂落。

  十二樓的書房里,姜望正在用星光寫信——

  八月高秋,故人安否?

  青霄難近,大人寰宇幾周。

  紅塵不系,小子近來巡游。

  我非逍遙之人,而求真逍遙。

  我亦因果纏身,卻來視因果。

  每逢星朗月明,時常念及小煩婆婆、觀衍前輩。此生得遇尊長,姜望何其幸也!

  修行路遠,稚子常迷途。

  長夜無邊,天上有玉衡。

  每每仰首,思之念之,感懷在心!

  就這樣寫完了一封聯絡感情的信,以十分的真情實感,傾注于文字。又照著青詞大夫葉恨水的文集,反復修改潤色。

  這些年來姜真人沒少寫信,沒少苦學。

  費九牛二虎之力寫出來的文章,雖然肯定比不上葉恨水,學不來十成十的“龍宮苑”文風。但少說也是個“清河府”級別,再不濟,“鳳溪亭”的水平總有?

  或許是先前陸霜河迫近星月原的原因,觀衍前輩這一次回信很快。

  星光飄落一頁紙,紙上只有三個字——

  “什么事。”

  姜望于是把陸霜河邀戰一事講了一遍,重點提及陸霜河說他們的命格已經被七殺星糾纏到一起,等到了真人極限后,不殺彼此,不能前行。問問這個命格糾纏,是怎么一回事。

  他并不畏懼在將來的某一天,與陸霜河劍決生死。但也并不想繼承南斗殿的什么東西,更不愿意在命格上有什么不明不白的糾纏。

  上一個對命格產生影響的,還是莊承乾呢。那絕不是什么有趣的記憶。

  約莫一盞茶后,觀衍前輩的信傳回——

  “南斗主生,而七殺絕命。

  “七殺命格代代相傳,不曾聽聞彼死此生。但我去了一趟七殺星域,發現你與陸霜河的命格確實有所糾纏,應該是當代七殺真人獨有的決意,愿意自阻道途來等你,追求無敵的殺力。此人鋒芒極銳,近于天道,斷絕七情。在當世真人里,應當少有對手。

  “這七殺命格的糾纏,要解開也不算太難。只是需要一些時間,需要對七殺、對陸霜河多一些了解,短則一兩月,長則三五月。不過你小煩婆婆有個建議,你要不要聽?”

  姜望立即回信:“婆婆豈會害我?快快說來,我言聽計從!”

  這一回換成了小煩婆婆的道字,其信曰——

  “先別解開。等你走到洞真極限再看情況,若你到時候沒有把握殺死他,就讓你觀衍前輩幫你解開,你衍你的道,讓他吃屁去。若你到時候有把握殺死他,就殺他的人,奪他的真,得他的殺力。他要借你求道,總該連本帶利還你一點。”

  這……不愧是小煩婆婆啊!

  此等兩頭占便宜的事情,姜望當然是一口答應了。

  又寫了許多漂亮話,問候小煩婆婆早安午安晚安,這才心滿意足地收筆。

  想了想,取來一張紙,又寫了一封信,留在書桌上,用鎮紙壓著。輕輕一推窗,星光落滿身,他躍出窗外,踏進星光里。一個閃爍,已是不見。

  第二天眾人找到書房來,只看到這樣一張寫著留言的紙,字曰——

  “有個朋友生辰將至,往而賀之。大家照顧好自己,守著白玉京。待我回來,同去禍水,為人族建功,為此世除患!”

  人族雄踞現世,鎮壓諸天萬界。

  現世六大絕地里,妖族、魔族、海族、修羅,算得上外憂。禍水和隕仙林,都是現世發展過程里留下的隱患。

  在六大絕地里征戰、探索,本身即是在為人族做貢獻。

  姜望摘真魔頭顱而返,完全可以天下夸功。

  而深入禍水,斬殺惡觀,其行為近似于為現世“清污”,當然也稱得上“建功”二字。

  只是……

  “他哪個朋友過生辰?這么大面子,讓我等?”斗昭問。

  白玉瑕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祝唯我心知自己這傷不治好,姜望是不可能出發了,也不說什么廢話,轉身自下樓去。

  斗昭倒是不急著去禍水,畢竟給他治傷的真人還在路上。但一想到姜望不把陪他斗某人去禍水建功的事情當做首要事情,中途還要跑去為誰慶生辰,他就很是不爽。

  小兒輩,太張狂!

  不爽了一陣,又問:“是不是他相好的?”

  把褚幺招過來:“你知道是哪個嗎?”

  褚幺皺緊黑瘦的眉頭。

  斗昭撇了撇嘴:“你師父的相好你都不知?你怎么做徒弟的?”

  褚幺哭喪著臉:“我不知道你們說的哪一個——”

  “咳!”白掌柜咳了一下。

  褚幺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且不管祝唯我、斗昭他們想什么  姜望青衫飄飄,踏月而去。

  他才不傻。

  祝師兄的傷還沒有好徹底,斗昭又是個殘疾……

  現在帶著這兩個傷殘人士去禍水,豈不時時都要姜某照顧?忒也麻煩!

  還是等仁心館的上官真人治好他們再說吧!

  現在這段時間,又沒什么脫不開身的大事,自然是青雨的生辰要緊。

  八月無余事,云上見青雨。

  這一次他已經提前同他的智囊白玉瑕商量過,準備了很多禮物,一定要哄青雨一個大開心。

  八月十七,葉青雨生日。

  十月十二,姜安安生日。

  就這樣在云國美美呆上兩個月,豈不樂哉?

  生活與修行兩不誤,再去禍水不遲。

  “什么?青雨去天外修行了?”一進凌霄秘地,就得到這樣的消息,姜望有些愣住。

  總覺得‘葉青雨’這個名字,和‘天外修行’是不太搭得上的。

  臉很方的名為謝瑞軒的弟子陪著小心:“是閣主帶著去的。”

  “走多久了?”

  “得有半個月。”

  “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

  姜望沉默了一會:“那安安呢?”

  “安安師妹也去了!”謝瑞軒道。

  青雨努力修行,姜望也是理解的。畢竟青雨從前就有很多修行上的問題,經常來信提問,可見是個愛修行的人。

  安安?

  做哥哥的忍不住道:“她自愿的嗎?”

  謝瑞軒道:“應該……吧。”

  “應該?”

  謝瑞軒飛快道:“出發的時候閣主說那邊有好吃的,她自己收拾的行李。”

  姜望的心情頗為微妙:“……把你們丑長老叫出來。”

  謝瑞軒哭喪著臉:“大哥,我就是我們宗最丑的了。”

  姜望很懂阿丑為什么避而不見。

  就像青雨不在,他也不敢單獨見葉凌霄,因為他在青雨面前告了葉閣主的黑狀。

  阿丑于他,亦是如此。

  也不好真個去把阿丑拎出來。

  唉!站在熟悉的凌霄秘地,姜望忍不住嘆息一聲。

  怎么一個個的,不是去云游,就是去修行了呢。

  他好不容易真人了,又大仇得報,可以偶爾停下來,陪陪親朋好友了,他們倒一個個的都忙碌起來了!

  從懷里取出一個形制精美的天青色的儲物匣,遞給謝瑞軒:“里面是我給青雨的生日禮物,一共二十二件,對應她過去的二十二年。她若在生日之前回來,你就等到生日當天給她。若是在生日之后,一回來就給她。明白嗎?”

  謝瑞軒那張方臉,像是砸鐵的大錘,使勁往下砸。以這種力道表示他對姜大哥的敬意。

  姜安安的哥哥,那也是他異父異母的親哥啊。

  姜望又取出另一個儲物匣,這只是粉色的:“這里面是我給安安準備的生日禮物,也和青雨一樣,明白嗎?”

  謝瑞軒捶了捶胸膛:“大哥,我辦事,你放心!”

  姜望想了想,又拿出一只畫軸,遞了過去:“這份禮物是給葉閣主的。博望侯自愿資助我這張名畫,好像是旸國一個大畫家的作品,名字我記不得了,總之很有名。我特意送予他老人家賞析。我對葉閣主向來很尊重、很敬仰、很佩服!原話帶到。”

  謝瑞軒道:“哥,一定原話,一字不少。”

  姜望看了這小子一眼,又看了看凌霄秘地里精美的建筑群落。

  不知怎么,忽然想到很多。

  葉青雨是有這樣家世、這樣財富的女子,是云上的仙子,是他從前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她也是天驕人物,更有了不起的父輩,她應該是隨著父親巡游諸天,經歷自己的修行和冒險的。

  像其他世家子、名門之后一樣,她也應該有更多的故事,該有更多的精彩。

  但這么多年,他每次來云國,她都在。

  他把姜安安放在這里,而后去遠行,這幾年過來看望的次數屈指可數。

  在他獨自面對世間風雨的時候,這里是唯一能讓他安心的地方。

  可這份安心,是從何來?

  是葉青雨守在凌霄秘地,幾乎足不出戶。

  她答應了他,要保護姜安安,照顧姜安安,這幾年也就一直守著承諾。

  而葉凌霄,最初只是要保護他的女兒。

  他們需要時時刻刻提防的,是能夠調動一國資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莊高羨。

  青雨是應該出去轉轉的,看看諸天萬界不同的風光……

  姜望想了又想,就此轉身。

  謝瑞軒在后面道:“哥啊,不再坐坐?”

  “等她們回來!”

  青虹已貫白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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