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碩的身板扎根在身下的馬背上，配合著手中翻飛的鐵戟，所過之處竟無一合之敵。
胡車兒率領的身后的精銳，直撲李傕方向而去。
瞪大著眼眶，看著不斷向自己逼近的胡車兒，李傕的瞳孔猛然驟聚，直直的看向遠處的賈詡！
賈文和！
是的，賈詡來了，在收到郭汜書信之后，賈詡經過長久的輾轉思量，終究還是決定回弘農看上一看。
作為旁觀者，賈詡細細的縷清事情的前后脈絡后，精確的洞悉到了整個事件背后的推動者。
所以為了涼州系、為了賈穆，賈詡覺得他有必要親自過來一趟。
或許賈穆可以有更好的收獲！
前方的護衛被胡車兒殺散一波后，又有后續的扈從前仆后繼的沖了上去。看著瘋狂殺戮的胡車兒，李傕終于理解賈詡為何稱贊他勇冠三軍了！
兩軍臨戰，能夠憑借一己之力鎮壓周圍數百敵軍士氣的戰將，若非猛將又能是和？
目光對上遠處悄然看向自己的賈詡，良久，李傕忽然振臂一舉，震喝道：“傳令三軍，撤兵！”
在左右副將復雜而后無奈的眼神下，李傕最終選擇了撤軍。
而此時前軍中，隨著張繡率領的精銳騎兵擊潰敵騎，順勢鑿穿中軍合圍后，李傕軍前期建立的優勢頃刻間蕩然無存！
王雙、胡封借著張繡騎兵沖鋒后所帶來的優勢，再一次嘶吼的發起反攻。也多虧二人憑借自身悍勇，一直抵擋到現在，此刻瞬間爆發的戰意也讓張繡不由側目。
在中軍戰場吹響反攻的號角之后，左右兩翼的突襲部隊也感覺到壓力頓減，很明顯張繡騎兵的到來使李傕軍心產生了動蕩。
而在這個時候，李傕的退兵軍令也傳來過來，后方傳來鳴金的聲響。于是眼下還略微占據上風的李傕軍，緩緩的向后退了去。
賈穆軍勉強追擊了一陣，也沒有繼續深追，而是小心翼翼的防備了起來。
賈穆軍后方行轅 當李傕的騎兵向賈穆中軍突進的時候，矗立在后方的楊修面上綻放出了笑容。
謀劃了這么久，終于在這一刻被自己親眼見證了。
隨著賈穆軍與李傕軍火拼的開始，則宣誓著司隸最后的兩股涼州勢力，最終即將走向毀滅！
從初時的想要稍微教訓一下賈穆，到后來的潼關混戰，再到眼下的兩大西涼兵團對決，楊修的謀劃一步步成形，幕后一次次的推動，終于促成的此刻的結果。
暗中蠱惑伍習，引誘他心中原始的欲望，并對其許以允諾。使得伍習偷襲李式，導致郭汜與李傕反目。接著一切便順其自然，膨脹的欲望促使伍習反殺郭汜。
而后掌控郭汜軍隊的伍習再與李暹合兵，勢力瞬間并駕李傕，這中間再輔以楊修的蠱惑，必然會讓這兩股勢力發生火拼！
這也是楊修的終極目的：利用內斗削弱涼州系軍事實力。
同樣也是李傕、郭汜掌控長安之后，眾位朝廷公卿大臣一直奉行的方略。
然而楊修也沒有想到，這中間會冒出一個王方，導致伍習被殺，賈穆掌控了兵權。好在楊修身在其中，巧妙的將李暹支開，把兵權送到了賈穆一人的手上。
因此，最終的結果也并沒有讓楊修失望，滋生野心的賈穆果斷選擇了與李傕博弈。
涼州系最后的兩支軍事力量，終于開啟了內斗。
看著遠處傷亡慘重，猶然堅持的賈穆軍，持續不斷的消耗著李傕軍的力量。楊修嘴角微微上揚，此一役后，他楊德祖的聲名將傳揚天下！
屆時楊家將會成為整個天下士族的楷模，百年難得一遇的俊才楊德祖將被千古傳誦！
然而下一刻，奔騰的馬蹄聲卻硬生生的打斷了他的臆想。
數千甲胄精良，作戰英勇的西涼精銳鐵騎，一旦投入戰場必將對這場勢均力敵的大戰，產生根本的改變！
果然隨著鐵騎的入場，李傕軍氣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弱，而緊隨其后的并非他李稚然憤怒的孤注一擲，竟是當即鳴金收兵！
如此果斷決絕，讓楊修措不及防！
瞪大眼眸死死的盯著戰場，楊修怒指著遠方，虛空存在的李傕，跳腳喝罵！
“嘭！”
下一刻，重重的擊打拍在楊修的背后，毫無防備，楊修向前數個踉蹌。
“誰干的！你特么知道本公子是誰嗎！”還未轉身，楊修暴怒的呵斥聲已經吼了出來。
扭頭轉身，一桿長槍徑直抵在楊修胸口前。
身體瞬間僵住，楊修盯著身前鋒利的槍尖，兀自咽了咽口水，抬頭看向騎士，道：“你想怎么樣？”
“你是楊修么？”騎士面無表情詢問道。
“不是！我不知道誰是楊修！”
“噌！”就在楊修矢口否認的剎那，槍尖直抵咽喉，楊修立馬止住了聲音。
“賈公，要見你！”沒有廢話，騎士淡然斷言。
“我...”
楊修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卻已經被堵住了嘴，捆綁起來，扔到了馬背上。奮力的掙扎著，最終文弱的楊修還是無法反抗的了數名壯漢的暴行。
被帶走了。
李傕后軍 隨著李傕下令鳴金收兵，胡車兒的攻勢也瞬間停了下來。晃動著手中的鐵戟，胡車兒不盡興的哼哧了幾聲后，便率領麾下的悍卒重新回到了賈詡的身邊拱衛起來。
沿著胡車兒殺出的血路，李傕策馬緩緩向賈詡行去。
見此，賈詡依舊面無表情，輕夾馬腹朝著李傕行來的方向，也緩緩行了過去。
兩騎對立，二人凝眸相視，良久，無人開口。
長嘆了一口氣，仿佛瞬間衰老了十幾歲，李傕看向曾經的合作伙伴，終究只說了一句：“文和，別來無恙！”
“詡尚可，將軍卻是滄桑了很多！”
無奈的搖頭訕笑著，李傕看著賈詡，顧憐自影般嘆息道：“式兒死了，我也老了！”
面色悄然變了變，賈詡竟是此時才從李傕的口中得知這個消息，人到中年漂泊半身，最哀傷的也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面上也變得有些難堪，賈詡猶疑輕聲問道：“不知式公子為何人所害？”
“唉！”抬頭看了眼賈詡，此刻的李傕仿佛只是一個向老友傾訴悲傷的遲暮中年：“剿滅流寇時，被郭汜部將伍習伏兵所殺！”
“這。”表情悄然一松，方才的一瞬間，賈詡還真的擔心是賈穆所為，那就怪不得李傕會攻殺他了。只是當下，賈詡心中一些勸慰的話，也不知如何開口。
沉默許久，賈詡終于還是出聲了：“稚然可知，此番你與賈穆恐怕都被別人利用了？”
豁然抬起頭，李傕盯向賈詡，眸中的困惑之色甚濃，繼而變得彷徨起來，最終演變成一股無措的茫然。
怔神良久，李傕忽然喟然長嘆：“悔當初長安時，不曾聽從文和的規勸。”
興平元年關中大旱，人民饑困，李傕不聽賈詡勸諫，執意搶奪獻帝的賑災糧，縱兵劫掠，致使數百萬人逃離，關中再無根基。
各統兵將領間矛盾，愈加激烈，最終導致了各自混戰，獻帝東歸，大好形勢毀于一旦的局面。
沉默不言，這個時候賈詡也不知道怎么回應李傕了。或許，當初李傕能多聽賈詡一些意見的話，說不定現在依舊是叱咤風云的大將軍。
又怎會落到這部田地，從而把自董卓起制造的關西大勢，葬送到這般地步！
“這么說，這一次他們又是針對我涼州人而來？”
經歷過這么多，李傕早已經明白了，涼州人在大漢天下真的是很難立足。原以為當初董卓已將涼州人的地位推向了一個臺階，得到了天下忍得認可。
可沒有想到，到最后終究還是他們自以為是，天下對于涼州人而言，總是區別對待的！
默默的點了點頭，賈詡也不奇怪李傕能夠明白這個道理。
從當初擁兵數十萬，霸占朝廷，挾天子以令諸侯到如今僅剩殘兵數萬與同為涼州系的郭汜余部內斗，李傕若再看不清局勢，就真的不配再統領這涼州軍了！
訕笑搖頭再次嘆息一口氣，數日間，李傕仿佛瞬間蒼老的不成樣子了。
“我李傕愧對董公了！”慘然自嘲笑了笑后，李傕抬頭看向賈詡，深深道：“文和，與我再為西涼兒郎們謀劃這最后一程吧！”
聲音中帶著無奈與羞愧，又仿佛帶著懇求與最后的希冀！
默不作聲，賈詡停頓了良久，看著蒼老的李傕，其實有句話他不想說出來：“涼州軍已經沒有資格再站在爭霸天下的舞臺了！”
只是凝望了很久，賈詡終究沒有說出口。
少年出涼州，游歷天下。讀過兵法，領過兵，獻過奇謀，打過仗！終其前半生，不都是為了振興涼州系，讓西涼人在天下站穩腳跟而做著不懈的努力與奮斗。
原本他賈詡已經放棄了，所以他逃到了宛城，跟著張繡一起窩在荊州或者茍延殘喘，或者伺機而動吞并荊襄。
只是，賈詡似乎早已失去了為涼州人而不惜禍亂天下的勇氣了。
然而這一刻，冥冥中仿佛有一種無形的使命驅動他再回關中，再為這還能一戰的西涼軍謀取最后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