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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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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地一聲,棺蓋合攏,香氣彌散,黑暗拉開巨翅,聲音消退。恐懼突然籠罩。

  我甚至無法在臨死前再看自己一眼,一切都遲了,言眺死得那么容易,我也一樣。四月的微風揚起言眺純黑的披風,他飛揚而笑。漫天花落如艷雨,言眺金環束發。

  你就是一笑動九州的林家三郎?他說。花貍貓忽然竄出,踩過我的腳背。“矯矯林家子,俊美世無匹,一笑動九州,昂首驚天地。慕容嘆不如,謝混掩面泣,日月相失色,能教眾神嫉。”他吟道,笑著說,果然比我還俊。

  時刻都在想念自己的容顏,但我只能這樣躺著結束,一切都失去意義,沒有了妹妹,沒有了蕭疏離,南劍之盟再沒有存在的意義。

  向前看只是虛空暗色,閉上眼是濃郁椒香,死亡如輕袖中曼妙的素手,揮招我去向未知的深處。絲幔垂地的白玉階,東庭后山的水仙池,化為前塵。

  我終于感受到結束時的黯淡,不能有半分流連,輝煌已經遠在身后。

  眼前只有氣息濃烈,冰冷麻木。

  天下,你和敝履到底有什么差別?

  恍惚回到家中,銅鏡依舊,淡淡的陽光從窗外斜照進來。

  無論看多少遍,鏡中的人始終影像陌生,自己的臉,卻遠在天邊。

  “我不可能是你的親妹妹。”她固執地說。

  我拿起銅鏡,銅鏡從一張臉來到另一張臉,變的只是輪廓,不變的是一脈相承的神情。看看你的眉眼,你的口鼻。

  我不要看。鏡子落地。

  哥哥,你為什么不去爭奪天下?只有你,才配主宰一切,擁有一切。妹妹說。那些丑陋的人不配。

  我不想要。

  我要你要,除了你,誰都不配。就像除了你,誰都不配擁有我,她低語。

  不要胡思亂想,你是我的親妹妹。地上的鏡子尚在顛簸,映出我下垂的眼簾,震顫不止。

  屋外一切靜寂,靜寂卻忽然被劃破。“瞿瞿”聲如春絮般清揚而起,悠落四方。

  我推開窗子,斜飛的雪花中,“瞿瞿”聲停下,一個人影轉過身來,朝我露齒一笑,肌膚勝雪,竟連雪花也暗淡無色。我想你見見我的兩個朋友,妹妹說。

  走入中庭,玩空竹的少年竟已消失不見,雪花尤自斜飛。漫天的風雪之中,走進來一個淡色的人影,衣袂微揚,腳步空靈,如同剛從石灰巖的壁畫上走下,淡淡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反而令她眉宇恍惚,不能看清。她眼角瞥我一眼,說話的聲音如初春的冰泉突然裂開,清冽帶著寒意:“我叫蕭疏離。”

  我正要回答,有人有已搶在我身后道:“我是林睿意。”

  我轉過身去,忽然怔住。

  另一個自己正向我走來,一樣的臉,一樣的神情,這是鏡中才有的景象。

  妹妹看著他,眼神中漸漸透露癡迷。蕭疏離的眼光也似乎難以從他臉上移開。對面的林睿意臉上浮起幾絲笑意,似是戲弄,更帶邪意,眉梢眼角說不出的輕佻,柔聲向妹妹道:“妹子,你知道我只喜歡你一個。”

  妹妹清醒過來,現出一絲厭惡,幽幽地道:“我哥哥是永遠都不會對我說這句話的。”假林睿意不理他,卻向我道:“你就是一笑動九州的林家三郎?”

  別玩了,小言。妹妹有些責怪。她忽然伸手,拉下我的面紗。

  “花神讓道林睿意,果然俊美無雙。”假林睿意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嘆道。

  他右手一起,輕輕撕下臉上的□□,現出一張彎眉秀目的俊俏臉龐。

  “我叫言眺,你最好牢牢記住這個名字,因為我將來會是你的一字并肩王。”

  在靠近死亡這一刻,我最先想起言眺。

  千變萬化如意手言眺,瘋子言眺,精易容,擅藥石,專暗器。

  可我最震驚東庭那夜的他。眼波流轉,延頸秀項。紅色絲袍掩映如雪肌膚,竟是傾國之色。

  “為什么你總是不靠近別人,也不讓別人靠近?”言眺又總是怒意盎然。

  若不是他的瘋,今日的我又怎么會在這具散發著香氣的棺材中?

  “哥哥,你必須要擁有天下,言眺和蕭疏離都會幫你。”

  他們為什么要幫我?

  “因為我高興。”蕭疏離似乎不愿正眼看我,我轉過頭,言眺在桌上斜支著頭,對著一盤炒菜,漫不經心地嘻嘻一笑:“因為我看上你妹妹林睿琛了。”

  “前朝太子蕭芒有一張金弦弓,傳說誰拿到這張弓就能得到天下,”妹妹向言眺擲去一根筷子,“蕭芒死于戰亂后,他的金弦弓仆背著這張弓等待新的主人,哥哥,當世只有你的輕功才能追得上金弦弓仆,令他心甘情愿地作你的仆人。”

  言眺閃過筷子,眼珠一轉,笑道:“花神讓道的花神步不知道是否快得過蕭姑娘的動無常則?”

  蕭疏離看了看我,冷笑:“蕭芒有了金弦弓,不照樣亡國?”衣袖一拂,如一團煙霧輕輕滾過,身影已在窗外。我端起酒杯,慢飲三杯。妹妹蹙眉,看我一眼,我放下酒杯,翻身一掠,跟了上去。

  蕭疏離的步法如在云上,若往若還,左右難期,腳下無風無塵,擔得起動無常則這四個字。

  但動無常則雖然靈妙,卻不能持久,二十步之內,我就能追上她。

  一個翡翠色的人影一閃而過,快如鬼魅,身后似乎背著一張弓囊。我心中一動,棄下蕭疏離,跟了上去。

  翡翠色的人影回頭訝然一顧,足下更快。我不徐不疾,跟在他身后兩丈。他回頭惶顧,數番加速,我始終不離兩丈。

  他忽然停住轉身,略勾的鼻尖已沁出密密一層汗珠:“閣下可是花神讓道,林家三郎?”

  我也停下:“我夠不夠資格做你的主人?”

  金弦弓仆跪了下來,雙手捧上弓囊:“主人。”

  “主人雖然有了金弦弓,但真想要得到天下,還要跟我去見一個人。”

  道玄先生凌步虛?

  “是。”金弦弓仆垂下頭。

  散發著涼氣的石橋,濕漉漉的石路,靜止不動的柳樹,黑沉沉的水面。

  橋上并無一人,我向四周緩緩掠過目光。

  靜沉沉的水面忽然刀劈似地從中裂開,一條小舟從水波裂縫中悄無聲息地翻了上來,兩邊的水面微微漾開漣漪,小舟已經停穩。

  舟上盤膝坐著一個人,手執一柄玉如意,身上滴水不濕:“花神讓道林三郎?”

  “是,”我說:“我要得到天下,請凌先生助我。”

  舟中人的目光看向我的身后,語聲中也透露出一絲驚訝:“蕭芒的金弦弓?”

  “現在是林家郎君的金弦弓。”金弦弓仆的聲調畢恭畢敬,帶著淡淡的鳥音。

  “金弦弓有萬鈞煞氣,蕭芒以一朝太子之貴都壓不住,你不怕死于非命?”

  我不是蕭芒。

  “好,”舟中人點頭,“闕下劉涇下月初一去太華山祈天,殺得了他,再來見我。”小舟忽被催發,漸漸加速滑過水面,沿河疾掠而去。

  我要刺殺劉涇。

  “劉涇有十萬大軍,五千鐵騎,五千□□手,就算你能得手,也休想活著回來。”妹妹變色。

  殺了劉涇,我就勸降大軍,大軍無主,當奉我為新主。我說。

  “你自己也沒有把握。”蕭疏離說,我默然看她一眼。妹妹要我奪天下,先殺劉涇是不錯的選擇。

  言眺拍掌,嘻嘻而笑:“好啊,殺了劉涇,這天下你可就得了五分之一了。”

  “不過既然是凌先生授意,就必有可行之處。更何況你已得到金弦弓,就是天意所歸的真命天子,王者不死,誰都傷不了你。”妹妹仔細想了一想,語氣稍轉輕松。

  十二月十八,華山頂峰現祥兆。十二月三十,劉涇封山三日,上南峰祈天。

  十二月二十九,言眺以一柄青銅劍,將自己倒掛于落雁峰峭壁下三夜兩日。

  “我第一擊殺劉涇,第二擊砍帥旗。剩下的,就看你林睿意的了。”言眺眼里光芒閃耀,花貍貓在他肩頭揚起尾巴。

  華山門下,劉涇的大軍隊列鮮明,洗練一如華山上的天空,天藍云近。

  我緩催白馬,躑躅行近。白馬的長鬃垂過馬膝,隨風拂在我的腿上,我反執方天畫戟,爛銀的槍尖在地上投下光影,隨著我的影子顫動前進。

  什么人?不得靠近!兩百弓箭手雁隊而出,前排蹲下,后排搭箭,暗青色的箭頭齊齊對準了我。

  請雷神刀張遠將軍出來。

  弓箭手的中間閃出青褐色的一騎:“誰要見本將軍?”

  “哧”地一聲,一支箭在我耳邊飛擦而過,我一動不動,看著張遠。張遠青色的臉更青了,失神的弓箭手撲通跪倒,渾身顫抖:“將軍饒命!”他抬頭哀求,眼角的余光卻看向我。

  “嘶”地一聲輕響如絲綢開裂,弓箭手的頭顱已滾在地下,張遠察看青白色長刀上的血跡:“陣前大意,我饒得了你,敵軍也饒不了你!”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冷笑:“還未出手就已經折我一名兵士,來的可是林家的三郎,花神讓道?”

  不錯。

  你不好好地在家吟詩作對,到這里來干什么?

  劉涇將死,你無主可保。只要你跟著我,林睿意絕不虧待你。

  張遠一怔,看了我片刻,忽然放聲狂笑:“你今年多大?”

  我舉起方天畫戟,槍尖指向南峰:“帥旗倒時,就是劉涇斃命時。”

  張遠回頭向南峰遙看。朱紅色的帥旗隨風忽卷忽展,上端已隱入幾朵白云里。

  旗始終穩穩地立在落雁峰上。

  張遠臉上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剛想開口說話。落雁峰上空驟然亮起七彩光芒,如漁網罩下,光芒只是瞬間一閃,隨即消失。朱紅的帥旗攔腰一折,緩緩彎下,消失不見。

  他身后的三軍頓時騷動起來:“不好了,帥旗倒了。”“主公出事了!”張遠回望過去,不由呆住。

  我運氣于胸,傳音三軍,緩緩喝道:“你們的帥旗已倒,劉涇已被我義弟言眺所殺。你們現在是無主之軍,只有跟著我林睿意,才能再戰疆場,一博功名!”

  張遠面色黯淡,猶疑不決,我道:“張將軍,如果你肯助我,他日我平定天下,你就是開國功臣,封王稱侯,不在話下。”

  張遠的神情忽然一整,端起刀來,肅然道:“林家郎君想要張遠效力,也得讓張遠領教一下郎君的本事。”片刻之間,他已恢復鎮定,不愧是名將。

  那是自然,我說,請出手。

  張遠微一遲疑,猛一催馬,雙臂一揮,長刀向我從上立劈而下。一招一式之下,千道萬道風聲或吼或哮,或嘶或嗷,疊在一起,間雜著雷神隱隱的發怒之威,如整座華山重重砸面而來。

  刀鋒迫近我的臉,風聲卻忽然一變,華山和雷神都已消失,一種錦緞撕裂般的輕微呲呲聲急速延開,聲音漸悄。我依舊等著,一動不動,眼看著一縷驚訝和惋惜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

  刀鋒離我半寸,我挺起方天畫戟,兜底一刺,往旁一挑,張遠長刀脫手,甩出三丈。

  張遠面如死灰,半晌道:“郎君好本事!”

  我舉起金弦弓,喝道:“張遠,你看這是什么?”

  張遠渾身一震,失聲道:“金弦弓!”

  他再不遲疑,翻身下馬,跪倒在地:“張遠參見主公!”身后的兩排弓箭手也跪倒在地:“參見主公!”不遠處三軍浪潮般層次跪倒在地:“參見主公!”叫聲一層層遞向遠處。

  “但不知主公下一步如何?”張遠跟在我的馬后,與言眺并騎而行。

  我示意他上前與我同行:“積艷山楊運與劉涇結盟,素來相安無事,尚不知劉涇已死,我趁其不備攻山,當可拿下積艷山。”

  張遠肅然:“主公高見,積艷山易守難攻,糧草兼備,可為大營。”

  身后言眺冷冷一哼:“住在奢帝舊日行宮里,恐怕不是好兆頭,不如選別的地方,另建新宮。”

  妹妹終于開口:“張將軍說的對,日后籌集糧草,招兵買馬,積艷山十分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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