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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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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滂沱,晉室命運之戰拉開了大幕。

  戰場從宣陽門前延展兩側籬墻數里之遠,騎兵在門前激戰,教軍遠遠避開騎軍戰場,匯集在城門兩側攻打建康的籬墻。

  云梯是早就備好了的,非是用來架墻,而是用來架河,教軍的準備不可謂不充分,云梯長度剛好可以橫跨建康籬墻前的護城河。

  暴雨幫了大忙,守軍的箭矢基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守軍們只能眼睜睜看著教軍抬著云梯沖至河前,放倒云梯,逐次過河。

  但出乎守軍意料,或許是礙于云梯的承受能力,也或許是被暴雨澆的斗志不佳,教軍過河速度極慢。放眼一望,給人一種數萬人擠在河邊逡巡不前的感覺。

  而過河的隊伍即便朝城前沖來,整個沖勢也是稀稀落落。籬墻后的守軍稍一回擊,教軍們便知難而退,紛紛后撤,完全是一副敷衍了事的架勢。反反復復幾次,幾乎沒對守軍和籬墻造成實際傷害,兩方折損基本可以忽略。以至于守軍面面相覷,無不感慨這似乎有些兒戲了。

  說到底,教軍畢竟流著漢人血脈,畢竟數月前還是司馬氏子民,現如今被驅趕著去攻搶京師城池,難免軍心萎靡。

  不乏有人心里存了抗拒和彷徨,已在思考這場仗打的究竟是對還是錯,不知所措之際,只是麻木的擁擠朝前。

  也虧了這些剛剛放下鋤頭的壯丁們沒有斗志,新敗的守軍才能和對手湊了個旗鼓相當,否則以建康的城防,怎經的起數萬人沖擊。

  城池爭奪顯的松松垮垮,其實不論攻的一方,還是守的一方,都是心不在焉,眼睛都盯著宣陽門前的騎兵野戰斗陣。

  騎軍鏖戰正酣,廝殺聲穿過雨幕傳到戰場每一處,每一聲嘶吼,都撬動人心。

  那里才是決定命運的主戰場。

  只要趙軍剿滅了厭軍這支建康唯一的能戰之師,這仗也就不用打了,教軍壯丁們也省了思考對與錯,照舊隨波逐流便是。

  但如果,如果這支百戰百勝的厭軍再創奇跡,真的能以少勝多打贏趙軍,那么戰局走勢真的就不好預料了。教軍統帥張渾甚至想過最壞的情況,屆時二十萬大軍會有多少人臨陣倒戈,還真是說不定呢。

  沒有第三次斗陣,厭軍和趙軍的第二次交鋒一直持續,未分勝負。

  二次交戰,司馬白故技重施,再次將麾下一分為二,可這一次孫伏都沒有上當,接陣之初便果斷的以錐化圓,憑借兵力優勢,將司馬白重重圍住。導致司馬白只領千余騎穿插趙軍大陣之中,而甲騎主力始終被趙軍拼死隔絕陣外,遲遲不能與司馬白匯合。

  這一千騎仿若騎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時要被趙軍狂濤吞沒!

  然而孫伏都正叫苦不迭。

  趙軍頂著陣外厭軍沖撞的巨大壓力,不顧一切要摁住司馬白,孫伏都心中無刻不在痛呼逮住他逮住他,可司馬白竟如黃鱔一般滑不溜手,千軍萬馬的奔騰中,總能抓住每一絲縫隙游走穿梭。更要命的是,司馬白每一次穿插,都把趙軍大陣撕出一條血口,倒似鉆進了巨人腹中的一條毒蛇。

  孫伏都的眼中,司馬白這支小股騎兵不是黃鱔,也不是毒蛇,而是宛若游龍,那是一條黑龍。

  司馬白這斗陣之術何其眼熟,像極了龍騰中郎和包攬勝軍的看家本事——麾旆所臨,風行草靡!

  像極風行草靡,卻又不是風行草靡,有其形,非其意,風行草靡是剛猛勇悍的王霸氣勢,絕非這種刁鉆陰狠。

  孫伏都很佩服司馬白的學習能力,這個司馬白顯然已將風行草靡吃透了,從而演化成了他自己的東西。

  孫伏都始終想不明白一點,年紀輕輕的司馬白何以在陣術上達到如此登峰造極的境界?他有一種預感,如今展現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個從未出現于世上的陣術,而且這個陣術還遠不止于此,甚至可以說,這只是一個起手式。

  司馬白究竟要干什么呢?

  孫伏都已無暇也無力去深思了,這支新近調配到他手中的兵馬固然是精銳,可畢竟不是他的嫡系,他從未執掌操練過,根本談不上施展什么精深陣術,司馬白使出什么陣術,他只能硬扛下來。但不管這場仗打的吃力與否,他已經實實在在讓司馬白陷入重圍了,這是不爭的事實。何必再管司馬小兒有什么陣術尚未施展開,要知一力降十會,大趙勇士的快馬硬刀何懼刁鉆伎倆?

  耳中聽著厭軍唯死而已的軍號,孫伏都早已血氣沸騰。

  死?晉奴不怕死,大趙精銳又何時怕過死!

  “死在這里!”

  “死在這里!”

  孫伏都怒喊著再掀兵鋒,數萬大軍就算以百命換一命,也得全殲這支甲騎,無論如何也要把司馬白斬于馬下!

  左手御衡白,右手昆吾,孤軍沖殺于數萬騎敵陣,身后甲騎已不足五百,赤甲早已浸透污血,境況之險遠甚黃石灘,可司馬白卻從未像現在這般暢快。

  白眼寒光閃爍,矩相之力從容驅用,整個戰場早已呈現腦中,猶如一幅不斷變化的陣圖,一兵一馬盡入圖中,兵馬士氣,虛實動向,無一不在掌握之中!

  其實孫伏都還是看錯了,將數萬趙騎比作巨人的軀體可以,但司馬白卻并非鉆入腹中的毒蛇。

  這支甲騎在司馬白的引領下,更似一只鐵筆,點穴的鐵筆!

  司馬白所穿插沖殺的地方,全是經脈要穴所在,借由對四肢百骸的刺激驅策巨人行動,可以說趙軍每一次變陣,都是被司馬白牽動的。

  而趙軍為了圍剿司馬白進行的變陣,總會有外圍兵馬脫陣,這等若留下一個最佳的角度和時機,供厭軍主力吃掉這一部分兵馬,甚至都不用付出什么代價。

  這個陣術,是第一次展現在世上,是司馬白在久經沙場之后,在自家陣術的基礎上,糅合了所遇當世名陣的精華,以三皇內文奧義貫通其間,依靠矩相珠胎對全局的掌控,創造出來的一個全新陣術。

  正如孫伏都所憂慮的,這個陣術,目前展現的僅僅只是起手式而已。

  可畢竟也只是起手式而已,威力不足,成效未顯,不是司馬白不想施展開來,而是時機未到。

  敵帥孫伏都在那只白眼中不過插標賣首而已,司馬白所領兵馬雖少,可只要拼上一拼,完全可以突進到孫伏都帥旗左近,一擊斬首不在話下。但一個孫伏都并不是司馬白的目標,他看的是整個京師戰局,他要將整個戰局都囊括在他的新陣中!

  條件尚不成熟!

  敵陣圍卷之際,白眼所預,左前百余步之處,即將產生一條狹窄空隙可供暫時脫險,時機轉瞬即逝,差之毫厘,那處空隙便將成為銅墻鐵壁。

  但若想掐著點兒到達那處空隙,必得先突破眼前阻礙。

  戰到此刻,趙軍尚未占到任何便宜,折損卻是不少,從上到下無不惱羞成怒,明顯孤注一擲了。排山倒海般的攻勢中,縱有縫隙可尋,卻也得拼著性命去穿插。

  司馬白沒有一絲猶豫,御衡白刀鋒一揮,指明突擊方位,一馬當先沖了上去,兩柄長刃所到之處,敵騎無不落馬。而身后甲騎早已如臂使指,不需多余指令就已明白主帥意圖,前面即便就是刀山火海,也毅然緊隨其后。

  朔朗一身甲胄已經破損多處,一身血污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大雨沖掉舊血,立時便有新血染上,即便如此仍是緊緊護在司馬白身側。

  此番再次突擊,奈何前方之敵過于頑強,他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掉隊,幸得司馬白一刀相助劈翻敵騎,待到眼前一亮,卡著點兒恰好鉆進了那處縫隙,他才緩過一口悶氣。

  他知道,不是所有兄弟都如他這般好運,回頭望去,粗略一計,這次未能突圍而出的弟兄不下百騎。

  陷于敵陣的結果,只能是身死落馬,連具全尸都混不上,轉眼便被踏爛。

  “別分神!”

  司馬白一聲低喝喚醒朔朗,眼前這所謂的縫隙也只是暫緩一口氣。三五步之外便是怒目兇狠的敵騎,不過是礙于陣型騰轉,一時調轉不了馬頭欺身上前而已。

  而再次短兵相接,只在下一刻,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

  “撐不住了嗎?”

  司馬白的聲音再次傳過來。

  朔朗未及回答,周邊幾人便異口同聲吼道:“死又怕什么!”

  “來吧!雜碎們!”朔朗以一聲大喝回復司馬白,挺起長槊迎上重新擠壓來的敵騎。

  司馬白面沉如水,只是悶頭朝前沖去,縱然沒有人質疑他孤軍深入敵陣腹心的決策,可他心里很清楚,身后這支隊伍已到體力極限,再折騰不起了。

  但是還不行,條件還未成熟,此刻脫身歸于大隊,等若前功盡棄!

  至于這個條件何時成熟,又或在他命喪敵陣之前能否成熟,甚或即便成熟,這個從未施展過的陣術又能否力挽狂瀾,司馬白不知道。

  他現在只能以性命相搏,甘冒奇險游走在敵陣萬軍之中,在忍耐中等待那一刻到來。

  任誰看來,司馬白已是危在旦夕,可在極少數人眼中,孫伏都遲遲拿不下司馬白,兵力優勢已漸漸喪失。

  司馬白這一軍主帥在趙軍陣內穿插,厭軍主力則在外圍不斷沖撞,一口一口撕咬著趙軍圓陣。熬斗至今,趙軍只剩兩萬余騎,如果列隊點卯,極有可能連兩萬都不到,大部分折損都是被陣外的厭軍主力甲騎輕易吃掉的。

  張渾就是這極少數人中的一個,盡管孫伏都交代在先,但眼看局面不穩,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事實一再證明,司馬白不是那么輕易伏誅的,誰能斷定孫伏都在摁死司馬白之前,會不會先把自己的血流干凈?

  張渾把身家性命前程抱負都押在這里了,怎容的孫伏都恣意輕擲?

  他手中握著一萬亡命之徒組成的騎軍,咬咬牙的話,教軍中也能抽出兩萬可用步卒,若是把這三萬步騎壓上去,必能牽制沖擊趙軍的厭軍主力。但凡再耗上一些時辰,待援軍一至,大事可定。

  可這三萬步騎是他賴以震懾二十萬壯丁的命根子,如果。。。

  張渾朝攻城教軍望去,稀疏的攻勢簡直不堪入目,根本起不到讓司馬白分心的目的。他又不自覺回頭瞅了瞅綿延的教軍大陣,壯丁們正在暴雨中很艱難的保持隊列,根本不需去細察,就能感到教軍軍心在動搖,甚至說正在垮掉也不為過。

  張渾很清楚,這其中就有人仍然心向晉室,只是礙于形勢屈服趙軍和教權而已。

  但如果把這三萬步騎派了出去...

  罷了,管不得這么多了,張渾咬了咬牙,區區烏合之眾還能翻出什么浪來?

  只要贏了司馬白一切就都有了,反之一切休提!

  戰鼓擂動,教軍大陣再次動了起來,這次出陣的已是教軍核心力量。一萬死士奔騰在前,兩萬步旅緊隨其后,山呼海嘯般涌向了宣陽門前。

  “終于忍不住了嗎?真是剛剛好呀!”

  萬軍重圍中的司馬白竟是呵呵一笑,昆吾順勢斬裂身側一敵騎,頭也不回,一聲呼喝,

  “咱們撤!”

  孫伏都怔住了,以至于噴出一口老血!

  打死他都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司馬白不知是怎樣騰挪的,游走著游走著,居然穿透大陣,走了!

  而他竟只能眼睜睜看著司馬白重新歸于厭軍主力本陣,他費了這么大的力氣,甚至都沒能傷到司馬白一根汗毛!

  “誓殺司馬小兒!”孫伏都的喉嚨已經喊破。

  此刻他已顧不上追究張渾擅自行動,或許張渾也沒有錯,因為趙軍和教軍恰好一左一右將厭軍甲騎裹在了中間。

  再斗一陣便是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

  就在孫伏都重拾斗志,準備再拼殺一場的時候,一陣陣號角聲從東面方向傳了過來。

  這聲音是那么的熟悉,孫伏都不止一次的聽到過,那是大趙兩淮軍團的沖鋒號角!

  孫伏都極目眺望,透過雨幕,隱約可見一大片黑影正在顯出輪廓,并以極快的速度沖向戰場。

  幸福來的太突然太及時,這一刻,孫伏都轉悲為喜,老淚縱橫,捶胸大呼:

  “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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