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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不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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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始五年四月,康居國,冬牧場越匿地,氈帳如同夏日里開得到處都是的花兒一樣,散布在廣袤的草原上。

  而一座大帳之內,氣氛極其熱鬧。

  康居國的胡旋舞很有特色,康居女子反手叉腰,上身扭動,勾搭遠道而來的貴客。當極具特色塞人胡琴奏起時,她們雙袖高高舉起,環行急蹴,左旋右轉不知疲倦,千匝萬周仍未停歇。

  與呼韓邪同行的匈奴人都很高興,看著這舞蹈,與康居人擊杯飲酒。

  唯獨作為匈奴正使的呼韓邪心不在焉,心里想的卻是國中情形。

  “不知父王與烏桓戰事如何,兄長呼屠吾斯擊敗丁零了么?”

  這兩年對匈奴來說太難了,大單于帶著呼韓邪等人親征北庭,卻被小小達坂塞攔住,無功而返。而派去車師的偏師更落入任弘陷阱,若非呼韓邪跑得快,早就同右奧鞬王一起,掛在長安北闕上了。

  隨之而來的白黑兩災更讓匈奴傷筋動骨,大單于的軍隊凍死很多,烏桓、鮮卑、丁零乘機反叛。凡三國所殺數萬級,馬數萬匹,牛、羊甚眾。

  加上黑災里餓死的,一年下來,匈奴人民死者什三,畜產死什五,匈奴大為虛弱,諸國羈屬者皆瓦解,連同屬攣鞮氏的呼揭王都背叛了。

  幸好漢朝也有災害,也未派大軍征伐。唯邊塞的范明友出三千余騎,為三道,并入匈奴,捕虜得數千人還,匈奴也不敢反擊。

  而今年初,單于又氣又病,竟倒下不能上馬,郝宿王刑未央代為處理部落事務,呼韓邪的父親左賢王挑起了大任,親自抵御烏桓和鮮卑的侵犯。

  呼韓邪的哥哥呼屠吾斯成了萬騎長,北上攻打丁零,呼韓邪則作為單于使者,被打發來了西邊。

  呼揭王已經背叛匈奴,堅昆不容再失。而穩住李堅昆后,呼韓邪又西行至七河,希望烏就屠加大對南烏孫的進攻,吸引任弘注意,好讓北庭勿要滋擾右地。

  察覺到烏就屠的猶豫,呼韓邪還拍著胸脯向他保證:“我定會說服康居王,協助昆彌抵御漢兵。”

  康居位于后世的哈薩克斯坦,與烏孫隔著夷播海(巴爾喀什湖),與月氏、烏孫同俗,都是塞人里分出來的,環首劍是其標志。百年前其國尚小,南羈事于月氏,東羈事于匈奴。

  可近數十年來,隨著大月氏向溫暖的南方遷徙,定居在媯水以南,而匈奴在漢朝打擊下衰落,康居漸漸強大起來,吞并周邊小部落,幾乎一統河中,還羈縻了五個粟特城邦。

  如今的康居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從其位于國境西北的夏都蕃內草原,到位于東南都賴水上的冬牧場越匿地,足足有九千里!

  其帳落十二萬,口六十萬,勝兵十二萬騎,是蔥嶺以西的強國,也是眼下呼韓邪必須爭取的對象,光靠右地已無法對付任弘,烏就屠也朝不保夕,唯一的指望,便是說服康居王下場抗漢。

  在呼韓邪看來,此事希望很大,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大宛之所以能頂住漢兵猛攻,除了城池堅固,還有一支號稱“最后的銀盾兵”的雇傭兵助陣外,多虧了康居始終站在大宛一邊,牽制漢朝大軍。

  烏孫是康居有力的對手,烏孫的分裂是康居樂見其成的。而近年來,漢軍在蔥嶺以西的頻繁活動,也讓康居十分警惕。若是康居倒向匈奴、烏就屠,蔥嶺以西的局勢就會瞬間逆轉,哪怕任弘再厲害,短時間內也奈何不得。

  只是昔日持單于書橫行無阻的匈奴使者,如今卻要用眾弱抗一強之說勸康居王相助,只讓呼韓邪深感恥辱。

  好在,呼韓邪的妻家是康居、烏孫間的烏禪幕部,所以他會說康居話。來到康居后,康居王款待于他,所行的禮節恭敬,又派了王子名為“抱闐“者陪著呼韓邪,處處悉心周到。

  可這幾日,呼韓邪卻察覺了不對勁。

  康居王雖然口頭答應幫助烏就屠,讓數萬部眾留在冬牧場,遲遲不轉場北上,但卻按兵不動,似乎還在觀察局勢。

  算起來,呼韓邪已經三天沒被康居王召見了,每每請見,都被搪塞說康居王去遠方狩獵去了,這讓呼韓邪心生擔憂。

  “莫非是漢使者來到了康居?使得康居王猶豫不知該順從于哪邊?”

  會遣使的不止己方,如此想著,等到胡旋舞跳完,康居王子抱闐再度舉著角杯來向呼韓邪敬酒時,呼韓邪便一飲而盡,等二人都酒酣時,忽然問道:

  “漢使者來康居已有好幾天,如今安在,胡旋舞可請他們看過了?”

  “漢使者的確來康居了。”

  呼韓邪的嚇唬是有效的,抱闐猝不及防面露驚駭,在呼韓邪的逼問下,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來的是都護丞馮奉世,為其引薦的是蘇薤城的粟特商賈史伯刀。”

  這讓呼韓邪更加憂心,康居過去百年之所以東羈事于匈奴,是因為右賢王兵強馬壯,隨時可以帶著堅昆、呼揭,越過烏孫懲罰康居。

  可如今右部幾乎被打殘,匈奴無暇西顧,反倒是漢軍占據北庭,隨時可以西向進兵,康居雖是大國,但仍是欺軟怕硬。

  現在局面上漢占優勢,漢使者一向能言善辯,再加上粟特人已做了任弘的狗,以利益誘惑康居王的話,呼韓邪沒信心說得過他們。

  呼韓邪將這些事與跟他而來的兩位百騎長說了,嘆息道:“也難怪漢使者才來幾天,康居王對我的禮數恭敬就大不如前,一旦康居王被漢使者說服,一定會先圍殺我們,抓捕起來斬了頭顱送回漢地,骸骨喂野狗,就再也不能回到祁連神的腳邊了。”

  兩位百騎長急紅了眼,朝呼韓邪拜道:“現在境地危急,是死是活都聽從王子吩咐!”

  “好!”

  呼韓邪乘著酒氣道:“漢使營地就在部落的南側,距離吾等馬行半天距離,人數不過五十多,而我們有兩百余騎,若能乘夜襲擊,將漢使者殺死,康居王就不得不與漢軍開戰了!”

  之所以這么說,是有先例的,漢朝對漢使被截殺十分敏感,當年蘇武滯留匈奴時,就曾對匈奴單于揚言:“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

  蘇武最初打算自殺,便是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他而始。衛律匆忙將蘇武救下,也是擔心真引發了戰爭。

  而現在,呼韓邪正想利用這一點!血淋淋的漢使人頭扔到面前,讓康居王解釋不清。

  再者,當年漢使者傅介子在龜茲國時,也襲擊了單于使者,將其擊殺。你做得初一,我便做得十五,今天就讓漢人也嘗嘗這種滋味。

  他讓兩位百騎長立刻去轉告部屬們,喂飽戰馬,披掛皮甲,攜帶弓刀兵器,入夜后脅迫康居王子帶路,呼韓邪承諾匈奴眾甲騎道:

  “只要事成,我一定會向大單于報功!給每人最好的牧場,康居胡婢兩名,牛羊百頭!”

  呼韓邪年紀雖輕,但做事卻當機立斷,當初拋棄右奧鞬王逃走如此,今天決定襲擊漢使營地亦是如此。

  他的母親雖貴,但呼韓邪自己亦有憂患意識。

  “上次戰爭,呼屠吾斯替大單于襲擊了烏孫,擄了數千人,而我只滅了蒲類后國,論戰績比不上他。如今呼屠吾斯被大單于器重,做了萬騎長反攻丁零。我若再不立下功勞,等父王做了大單于后,左賢王,恐怕就是呼屠吾斯的了。”

  這次冒險,既是為了匈奴,也為了自己。

  抱闐為呼韓邪持刀所迫,只能為他們帶路,康居是塞人,容貌同匈奴大異,但在這黑暗的夜里不容易看出來,加上呼韓邪令匈奴甲騎們換上了康居人的尖尖高帽,只要抱闐帶路,自不會引人懷疑。

  但也必須快,匈奴使團忽然縱馬出營,就算他們將營里的康居人全綁了,也瞞不住多久,而一旦天亮時分,康居王發覺后派兵阻止,區區兩百余騎匈奴人,是無法成事的。

  故一路上,呼韓邪帶著眾甲騎縱馬小跑,等到遠遠望見漢使者營地時,卻發現左右一里內,有兩座康居人的營地相夾,顯然是為了保護漢使。

  呼韓邪只能打消了派人縱火,揚號角大呼,前后鼓噪,恐嚇漢軍出營而后讓射雕者帶弓手伏擊之策。來不及的,今日之戰,必須快!

  距離營地還有一里時,康居人也發覺了他們,派人過來詢問。呼韓邪讓人威脅抱闐上前應對,他自己則死死盯著點著火把的漢使者營地。

  大門外只隨便守著兩個漢兵,這個時辰,漢使馮奉世和他的手下們,應該都和匈奴使團往日的生活一樣,喝了酒酣睡吧?

  而抱闐的應對不太順利,他滿頭大汗,而那康居將看著后頭半夜點著火把趕來的“王子親衛”,心生懷疑,手放在了腰間的環首劍上。

  不能再等了,呼韓邪當機立斷,舉起了自己的牛角,深吸一口氣,用力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嗚嗚嗚嗚!”

  乘著康居人還沒發應過來,在百騎長帶領下,匈奴騎從們動了,忽然縱馬向前。

  而呼韓邪也用康居話大喊了一聲:“康居王已與大單于定盟,奉康居王之命,殺漢使!”

  忽然有騎從沖至,守門的二個漢卒來不及進去,只往兩側跑開,大聲示警。

  而數騎匈奴人已沖至營門,將門奮力推攮開來,好讓后面的人殺入。

  “殺漢使!”

  兩百余甲騎奮勇向前,繞開了目瞪口呆沒反應過來的康居人,揮舞著刀、鋌和長矛沖向了漢使營門,只要他們動作夠快,就能趕在康居人阻止前,將漢人殺個精光,斬下那馮奉世的頭顱!

  眼看胡騎已沖入營中,呼韓邪不由大喜。

  但就在這時,一馬當先的匈奴百騎長座下戰馬,竟好似踩到了釘子般,痛苦嘶鳴起來,開始亂跳,將百騎長甩落馬背之下。

  后續沖入的甲騎亦如此,竟在營門處撞成了一團,加上已有守夜的漢兵持弩反擊,場面極其混亂。

  左右的康居營地以為是有敵襲擊,都鼓噪起來,號角陸續響起。

  這巨大的動靜,將本就警惕的漢使吏士統統驚醒。

  被點了來做馮奉世親衛的游俠兒郭翁中睡覺時連甲都不卸,睜眼后抄起劍和鉤鑲就往外走,恰見匈奴騎從被他們睡前灑在營門的鐵蒺藜扎得人仰馬翻,不由大喜。

  郭翁中眼中沒有畏懼,甚至沒有敵人,只看到一顆顆送上門來的首級,仗劍便上,哈哈大笑:

  “汝等這是,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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