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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車門沒有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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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雜的冊封儀式終于結束了,等任弘從未央宮離開時,已經是下午。

  雖然封侯要置酒高會,可誰會在殿堂上大喝特喝啊,喝醉了若是犯了禁,在柱子下忘乎所以滋個尿什么的,那前程就徹底完了。

  所以盡管飲了幾盅,但任弘還十分清醒,回想著封侯儀式上的種種,嘀咕道:“原來西安縣,其實是在后世的山東啊。”

  他的封國被定在齊郡西安縣,就在郡治臨淄邊上,青州和齊郡是富庶之地,人文繁盛,長安常住人口七萬戶,而臨淄人口可是比長安還多的。當年主父偃就說過:“齊臨淄十萬戶,市租千金,人眾殷富,巨于長安。”

  他的“西安侯國”定在那邊,雖然府邸要自己去修,但土地卻附帶著上百頃。任弘以后閑暇時去搞點產業什么的也方便,齊地富庶,人口繁多,有的是錢多沒處花,只能拼命買地兼并的土豪。

  如此想著,任弘摸著自己今日得到的鎏金銅符,這是封侯的約證,右符要由大鴻臚藏于未央宮中麒麟閣內,束之高閣,而左符就交給任弘保管。

  上面篆刻著幾豎字:“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于位為君侯。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

  這意思就是只要我劉漢不亡,就有你子孫一口飯吃。

  不過任弘知道,歷史上,西漢再過七十多年就會走到死胡同里,而封侯享受的遺澤就更短了。

  “漢初分封功臣一百多人,至武帝太初年間,僅百年左右的光景,能保全爵位的只有五人,其他都因絕后、犯法而失國。”

  那些列侯犯的事五花八門,比如留侯張良的后代張不疑是殺了投降漢朝的西楚內史而國除。御史大夫楊敞的祖先,第三代赤泉侯楊毋害更是奇葩,分明是年入數十萬錢的列侯,卻有個特殊愛好,那就是穿著素衣去騙人錢財,因騙錢600文而國除。

  至于斗毆、淫亂、亂倫、犯禁、綠帽而除國的更多了,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極少能平安度過三代人的。

  不過名單最長的一批,還是酌金案,一百多個侯國,說沒就沒了。

  “而武帝朝時南征北戰,擊匈奴、滅兩越、攻朝鮮、取西南夷、開西域,立功者絡繹不絕,也封了兩百多個侯,如今尚存著不到一半,連衛青的長平侯國也不復存在了。”

  所以與國同休這種話,聽聽就是了,說不準的。

  若是在秦朝,徹侯很金貴,王翦滅了兩個國尚未得封,為秦始皇打贏對楚國的戰爭才終于得封武成侯,且爵位與官職掛鉤,一個人若封了侯,仕途差不多就到頂了。

  但在漢朝,爵位和職務分離,列侯不一定能得高位。得封列侯,只是相當于從水里爬上了岸,一切才剛剛開始呢。

  雖然西漢所有列侯都是縣侯,但光從食戶多寡上,就足以排一個尊卑次序了,任弘和傅介子都是不足千戶的小侯,未來的路還長著呢。

  任弘暗暗道:“這‘西安侯’雖然寓意不錯,但我還是不太喜歡。往后得換一個,最好是能和霍去病一樣,直接以侯名縣!那才有面子!蘿卜你說是不是?千戶侯的馬,萬戶侯的馬,還是有區別的。”

  小母馬似是聽懂了,嘶鳴了幾聲,懷里的鎏金銅符還沒捂熱乎,西安侯就已經開始得隴望蜀了。

  等任弘騎著蘿卜回到橫門大街,抵達使團成員住的館舍中時,消息已經傳到了這,館舍的侍從們議論紛紛,見任弘回來了,都跑來圍觀,敬佩而又羨慕。

  任弘朝他們拱了拱手,眾人就受寵若驚,嘖嘖稱奇:“任君入宮前對吾等十分有禮,封侯歸來后亦無傲慢自得之色,難怪能成就大事。”

  要知道,一般的列侯對待他們這些卑賤的小吏徒卒,可是連正眼都不會看一下的。

  而任弘才栓好馬進院子,卻見夏丁卯和趙漢兒、韓敢當、盧九舌等人都圍在門口,剛進門就咋呼呼地朝他作揖。

  “見過西安侯!”

  “拜見君侯!”

  任弘連忙躲開,順便扶起因為激動而拜倒在地的夏丁卯:“夏翁別這樣,還是叫我君子吧。”

  夏丁卯將任弘拉扯長大,他既是主人,又似子侄,見他有今日之成就,此刻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雙手直哆嗦。

  哪怕是老主人任安,雖然官至比兩千石,但距離封侯卻很遙遠。

  可君子年紀輕輕卻已經跨越了這一步,從受禁錮的罪吏之孫一舉成為列侯,足以告慰老主人黃泉之靈了。也難怪君子在武功縣時說,不該是那昌邑國相來找他們麻煩,而該是對方夜不能寐,擔心被報復!

  “我家君子已是西安侯了,還會怕你一個區區二千石的王國左官?”

  任弘將夏丁卯扶起來:“弘能有今日,多虧了夏翁養育之恩。夏翁,列侯如今雖不能在侯國里置吏,但仍可以自辟家吏。我想請夏翁做我‘西安侯國’的家丞,為列侯之總管,秩三百石,夏翁可愿意?”

  “愿意,當然愿意!”

  夏丁卯立刻精神起來了:“派外人來做家丞我可不放心,老朽還要替君子管家呢!”

  以家丞為首的侯國家吏系統,包括家丞、庶子、行人、門大夫、洗馬、中庶子、家監等,皆有俸祿,此外列侯還能收門客舍人,養規模不大的家兵。

  與夏丁卯說定后,任弘又看向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屬下們:“汝等也都得到封賞了吧,今后有何打算?”

  眾人都笑得很開心,這一趟可是賺得盆滿缽滿,韓敢當陪任弘一起翻天山扛高反,而趙漢兒則在龜茲城之變及之后的追逐戰中大放異彩。

  二人被任弘作為一等功勞報了上去,各得了四十萬錢。

  而韓敢當還有輪臺的十級斬首,又加五十萬,差點也成了百萬兄。

  至于盧九舌和其余士卒,多者三十萬,少者也有十多萬錢,眾人的出身都挺窮苦的,甚至有因犯法被發配邊塞的馳刑士,這筆錢足夠他們過上中人之家的生活了。

  此刻被任弘問及未來打算,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當輪到盧九舌時,他頗為得意地說道:“我這幾日為典屬國丞常君做譯者,他覺得我會多國言語,又立了功,可以留在長安的蠻夷邸做九譯長。”

  盧九舌心思多,是使團里最會為未來謀劃的,先前隨傅介子西行,就經常夾帶些中原少見的香料等物,到長安后在東西市賣一筆好價錢,如今的積蓄,都夠在長安外圍買一套不錯的小宅和幾十畝地了。

  他美滋滋地說道:“我會將張掖的妻兒也遷來,往后就待定在長安過平靜日子,再也不去西域吃沙了!”

  雖然其余眾人也覺得長安是好地方,但都明白憑十幾二十萬錢要在這大城里站住腳,幾乎不可能,所以多是要衣錦還鄉。

  任弘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眾人拼了性命闖西域,為了不就是換個活法?

  還記得來長安的時候,在趙漢兒胡笳的伴奏下,士卒們經常唱起《戰城南》。

  那歌里說得好啊,梟騎戰斗死,駑馬徘徊鳴,天剛亮他們就忙著出去打仗,可是到晚上卻未能一同回來!

  老兵也是會累的,這一年多的奔波下來,大伙都想歇歇了。

  穿越者心中有大志向,肩上有歷史責任,但別人沒有,他們只想在冒險后過平靜的生活,大不必用自己的理想,綁著所有人一路強行軍。

  為大漢開疆拓土偉大,為萬世謀太平偉大。

  回故鄉贍養白發蒼蒼的老父老母,擁抱等候自己許久都快成望夫石的妻子,讓兒女在父親陪伴下長大,同樣偉大。

  所以,任弘沒有試圖挽留任何人,只祝福他們。

  他這輛車門不是焊死的,每一次停下,都會有人離開,但也會有新的人上來,來去皆自由。

  任弘讓盧九舌出去買了些酒,給了館舍小吏上千錢,讓他們端來夠量的熟肉菜肴,與眾人道別:

  “望諸位衣錦還鄉,與家人同聚時,能如今日一般開懷痛飲,說起西域的往事來,能讓鄉人子弟艷羨叫絕。”

  大伙都笑著,但忽然卻有人哭了,不知是想起死在龜茲城的幾名袍澤,還是這一路的艱辛。

  “哭什么,回鄉時誰敢哭,我可不認汝等曾做過我袍澤,都得笑著回去!”

  任弘忍著眼睛發酸,拍著那幾個哭鼻子的吏卒道:“等哪天缺錢花了,腳板癢了,髀間的肉厚得自己都看不下去時,又想做點夠在家鄉吹噓幾年的大事時,汝等可要記起來……”

  年輕的西安侯高高舉起酒盞,雖然不與眾人剖符,但他許下的諾,同樣如山河之重!

  “我任弘不論在哪,居于何位,身邊永遠有諸位一席之地!”

  是夜任弘大醉,等次日醒來時,不少思鄉心切的吏卒已經告辭離開了,前兩日還滿滿當當的館舍院子頓時空了出來。

  趙漢兒也已經整理好行囊準備走,只等著與任弘道別。

  “我的弓在西域開了上千次,已經快壞了,再也修不好。”

  趙漢兒抬頭看向任弘:“在制出一把新弓前,我想回敦煌去歇一歇。”

  趙漢兒是那種悶聲做大事的人,任弘在敦煌給他們放假的那三天,他已經去了一趟宋助吏家,據說宋家見他立了大功歸來,態度和之前全然不同,前倨后恭,親事也順利說定。

  不過他要回敦煌,不止這個理由,而是長安實在待不習慣。

  “長安雖然熱鬧,但人太多也太吵,我的胡笳吹出來都走音了。水里有些怪味,像我這種心糙皮膚也糙的胡漢兒,回去那廣闊天地間,被邊塞寒風吹著反而更舒服。”

  “回去罷,我往后恐怕還要去西域,遲早會再見的,你的功勞足夠增秩三等,最少也是個侯長,甚至能當上侯官!”

  任弘將一封早上起來匆匆寫好的信交給趙漢兒:“這是我的信,你可以交給玉門都尉。”

  他現在大小也是列侯了,敦煌立郡數十年來,孝廉倒是年年有,敦煌籍貫的列侯卻是頭一個啊。哪怕是敦煌太守、玉門都尉,見了任弘的信,都是要給個面子的,如此便能確保趙漢兒得個好差事。

  趙漢兒沒有說太多感謝的話,只將信仔細揣好后道:“我制弓短則一年,長則三年。”

  “待弓制好了,就算是蔥嶺,我也隨你翻過去!”

  這是他的承諾,趙漢兒還不忘奚落一下韓敢當:“我可不會在山上暈厥。”

  “呸,你又沒上過,誰說得準!”韓敢當氣得直攆趙漢兒。

  等送走趙漢兒后,任弘又看向從昨日到現在,就滿臉郁結,話也很少的另一人。

  “老韓,眾人回家的回家成婚的成婚,你在敦煌女閭不也有相好么,也回敦煌?”

  “呸,敦煌那些糙女子,跟趙漢兒一樣丑,哪比得上長安的女人俊俏!”

  韓敢當哈哈大笑道:“我當年就是從長安被流放過去做戍卒的,現在我回來了,有錢了,可得好好享享樂,還回去作甚?”

  若是妻女還在,他尚有牽掛,可如今韓敢當孑然一身,昨日看著袍澤吏卒們都有回去的地方,心里一陣陣的痛,只能靠猛灌酒來讓自己沉醉。敦煌那個傷心地,他是絕對不想回去了。

  莫不如就在長安重新安家,等玩樂夠了,便娶個好人家的女子,總得給自己留個種啊。

  “那你留在長安做官?”

  任弘對韓敢當也十分照顧,幫他報上去的功勞,也足夠當上四百石吏了。

  “官兒也不想做,在長安做官可不比邊塞,一不小心就會惹事。”韓敢當撓了撓頭:“西安侯,要不,我也和夏翁一樣,做你家吏如何?”

  任弘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我能辟除的武官,最大只有門大夫,百石而已,你做我家臣?大材小用啊。”

  他拍了拍韓敢當的胸:“不必生分了,吾等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袍澤,少來君臣那一套,你若暫時不知去處,就先住在我家吧,不缺個吃閑飯的人。”

  說到這,原本因送別袍澤友人,心里有些低沉的任弘,一下子就來了勁頭。

  任弘站起身來,招呼夏丁卯和韓敢當道:“差點忘了,走,且隨去我那宅第中瞧瞧!”

  朝廷不僅給他封了侯,還白送一座小宅呢!就在橫門大街盡頭的尚冠里中。

  任弘知道,作為距離未央宮最近的一個里,天子腳下,尚冠里中不止有霍光、楊敞等重臣的府邸。

  “還住著一位‘皇曾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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