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最高處的飛劍之上待了多久了,他這段時間最常做的就是抬頭看那片看似透明的空氣,卻能泛起漣漪,倒影出那個神秘劍修大能的畫面。
謝安還會經常向下看,因為上來的時候有路,一道道看的見摸得著的劍梯,可想下去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先前的路徑,劍梯消失不見,連邊界的確定都只能通過上邊的冰壁,他入目只能看見一個無窮深的黑洞和無數個自己,謝安仔仔細細思前想后,大致有兩個判斷。
第一個,這個地方的冰劍應該不是透明的,而是一種類似于鏡面的東西,而且這無數把飛劍因為沒有劍柄的緣故,一排排合起來,真的組成了一面面有奇怪力量的鏡子。
這樣一來,幻境之中的陣法就在飛劍之上應該是成立的。
第二個,那個曾經在空中呈現出漣漪的地方,也絕對不是透明的,那個地方有極大可能就是頂部,只不過也是一面鏡子,之所以會讓人產生永遠到不了頭的感覺就在于這面鏡子的倒影,不過奇怪就奇怪在,這種鏡子所倒影的東西,沒有他,也沒有南宮毅。
謝安面對著空蕩蕩的無底洞,想來想去,把思緒放在了宋涇身上,這個人還真是夠明哲的,否則呆在這兒,用不了多久,神志就真的不清楚了。
謝安大體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體力已經嚴重不足,小腹內的那股元氣凝液,這幾日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僅僅剩下一大口,而由那元氣凝液帶來的燥熱之感也漸漸消失,他現在已經開始感覺到冰洞的陰寒了。
一個又冷,又單調孤寂的環境,再加上靜謐無聲,還有無數個自己單調的重復著自己的每一個動作,謝安自認為自己的意志力從來不差,可現在他竟然昏昏欲睡,腦子里一團漿糊,有時候想到什么,簡單的畫面就能重復好久,曾經印象深刻某一句話也能不斷的回蕩在腦海里,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走神很久了。
他臉色蒼白,胡子拉碴,呵出每一口氣都能變成冰霜掛在上邊。
可冰洞依舊那樣,沒有一點點的變化,哪怕就是漫天飛劍重新飛起,也能給謝安提提神,可它從來都沒有,只要謝安不吭聲,時間就好像靜止了一樣,這一個時辰和上一個時辰完全一模一樣。
謝安起初以為的幻境,應當是龍潭虎穴一樣,布滿了各式各樣的機關兇險,可來了以后,不斷的發現也不過如此,除了飛劍,沒有一點兒危險,但是此時此刻的他才真正明白,原來的真正的危險一直相伴左右,從未缺席。
如果再出不去,用不了多久,首先是精神力嚴重消耗,緊接著就是體力的不支,最終肉身死亡,他的魂魄游蕩,就像南宮毅一樣,可就算成了魂魄之軀,這幻境之中的精神空虛依然會作用在魂魄之上,南宮毅說幾句話就不說了,斷斷續續,而且語無倫次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謝安長呼一口氣,仿佛兩條細細的小白蛇。
他先是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方那個呈現異象的地方,然后猛然狠了狠心,對著下方的無底洞縱身一跳!
那下邊無數個自己也做著同樣的動作,一齊縱身跳躍,謝安有些心悸的閉上眼睛,只覺眼前寒風刮臉,可馬上就突然覺得腳下觸到什么東西一樣,下墜的速度立時降了下來,謝安突然心中一喜,因為腳下邊的東西一定就是飛劍!原來的劍梯!
他這幾日踩劍踩到腳軟,這種熟悉的感覺是絕不會錯的。
飛劍受力一彎,然后馬上彈起,謝安睜開眼,立馬瞧了一眼上邊又瞧了一眼下邊,然后借力飛躍到對面的飛劍之上,如此往復不知道經過多少次以后,謝安終于又重新看見了南宮毅。
但是謝安的心情已經大不一樣。
經過剛才一番孤注一擲的試探,他差不多已經證明了自己之前的兩點判斷,這里的飛劍的確是一種奇怪的鏡面,而最頂端那面鏡子就更加奇異了,它能倒影下邊飛劍上的畫面,以此來形成無窮的縱深空間,也就有無數個謝安,但是它偏偏自己上邊沒有任何他看的見的畫面,反而有些他看不見的畫面,比如那個很像出口的洞!
如此奇異的事情,謝安頭一回碰見。
而且謝安又仔細看了冰壁,他一通百通,此刻看什么都像是鏡子,冰壁也很有可能就是這種奇異的來源。
這時候沉住氣再細細思量,如果真像他判斷的那樣,那最頂端他看到的那個洞口,根本就不是洞口,而是倒影,那么出口就根本不是向上爬,而是就在腳下!
謝安腦海有如晴天霹靂,一下子全亮了起來。
南宮毅又看見謝安,無力開口道:“怎么樣,是不是感覺有無數個自己在跟自己作對呀?”
謝安摸著下巴沒理他,把目光又投向下邊的地面,他要仔細比對在中間的一個位置和在最上邊的一個位置所看到的所有不同,謝安眉頭深鎖,這樣的沉思在之前和吳坤研究術數問題時,會經常出現,他也樂在其中。
突然謝安瞳孔一縮,手上捏著其中一柄飛劍的劍刃,用力一掰,劍片頓時被掰裂下來,謝安小心拿著那塊冰涼的劍片,然后伸出手去,向下一丟,劍片墜地,響起一陣激越的輕鳴,謝安眉頭又沉了下來,喃喃道:“不應該啊,如果是幻境,劍尖落地,應該直接觸發陣法進入下一個環節啊。”
南宮毅風涼話又來了,絲毫不受謝安對他的不理不睬而影響,軟綿綿沙啞道:“還費勁呢?小娃子?別搞了,你能看出飛劍的陣法沒有用,就算你破了飛劍陣法又能怎樣呢?出去以后不還是一個陣法?”
謝安神色微動,“你怎么知道出去以后還是一個陣法?難道有人破過這飛劍陣法?”
“當然!”
南宮毅哈哈大笑道:“就是老夫,老夫縱橫修行界數十載,區區一個飛劍陣法能難得住老夫?”
謝安又不理他了,想來也問不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不過聽他的意思,好像不像是空穴來風,難道真的有人破過這飛劍陣法,如果有人破過的話,那為什么現在南宮毅還是這樣一副凄慘模樣?
謝安心里想著,又掰下一塊劍片,這次他猛然向上一拋,那劍片果然在空中的某一處地方響起了叮咚一聲,謝安眼神微縮,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個地方就是呈現出那個神秘劍修大能的地方。
可是劍片只碰了一下,就原路返回,最終掉在地上,響起一聲比之前那塊劍片更加明亮清越的聲響,謝安長出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氣餒,現在起碼是有進展了。
謝安縱身繼續往下跳,等他一口氣跳到地面的時候,最頂端的那面仿佛隱形的鏡面忽然亮起一絲白芒。
白芒突然越來越大!
謝安在地面抬頭瞪大眼睛一絲不茍的望著,只見那白芒仿佛是一朵綻放的火焰,柔和美麗,密織如網,從最中心向四方散開,而與此同時,下邊每一排飛劍,每一層劍梯都微微向上傾斜,南宮毅慌亂的大叫道:“小子,你干了什么?!”
謝安屏息凝氣,盯著那個好似很遠很遠的洞口。
最后謝安目光陡然望著地面,那里猛然出現了一個細小的光斑!
白芒清冷而妖異,且速度越來越快,就像是柔滑的牛奶從最高處溢出來一樣,沿著冰壁急速墜落,每一柄被它染過的飛劍全部微微振動低吟,謝安向后退一步,再看那個突然出現的光斑的時候,那光斑不僅擴大到水桶大小,而且竟然明亮到了極致!
謝安心里隱隱有種竊喜,可南宮毅這時候突然大聲說道:“那陣法之下還是一個陣法!”
謝安眼睛微縮,暫時不理他,只靜觀其變,南宮毅著急起來,幾乎牛吼道:“你想害死老夫嗎?”
謝安這才抬頭注意他,只見那白光的速度愈來愈快,現在已經蔓延到他的頭頂,而所有飛劍后邊的冰壁開始冒起霧氣,然后就是密密麻麻的水滴聲響徹冰洞空間,南宮毅著急的手忙腳亂,這白光真的就像是火焰一般能融化冰壁,自然就能融化他的魂魄。
謝安大聲道:“前輩,您快跳下來!”
“跳下來管什么用?!渾小子!你要害死老夫!這冰洞的白火乃是幻境主人的神臺之火,別說老夫的魂魄之軀,就是你待會兒等白火觸身,也難逃一死!”
謝安心里也萬分著急,皺眉道:“無論如何都要先跳下來啊,不然白火及身,前輩你的魂魄之軀瞬間就會被融化!”
“媽的,渾小子!”南宮毅眼神恢復短暫清明,叫罵道,“老夫要不是之前神志不清,渾渾噩噩,說什么也不會讓你胡來!”
可他嘴上這么叫囂,身體卻很誠實,話音還沒落,他就不再猶豫,縱身起跳,謝安一目不眨的盯著他,直到南宮毅快落地的時候,最高處的那面看不見的鏡子突然猛地朝著地面的那道光斑射下一道璀璨耀眼的光柱!
而此時此刻,南宮毅身形在空中無處借力,其正對著跳躍的方向就是地面的那道光斑!
“前輩小心!”
謝安脫口而出,身形猛然前沖,宋涇的武道自然運轉,整個人立刻進入忘我的境界,他體表潮紅,皮膚表面滲出鮮紅血珠,小腹內最后一口元氣凝液立刻劇烈蒸發化為絲絲縷縷的真氣行走經脈!
眨眼間,謝安氣勢猛然一變,黑發亂舞,雙眼清澈如泉,精氣神合為一體,周身拳意澎湃,在那光柱即將擊穿南宮毅魂魄的時候,向上遞出他這段時間以來最猛烈的一拳!
“轟!”
一聲劇烈的震動震耳欲聾,整個冰洞也劇烈搖晃起來,謝安張嘴吐出一口鮮血倒飛出去,可那道光柱也微微一滯,而就在這短暫的停頓之間,南宮毅身形落地,然后迅速借著謝安的拳勁和光柱碰撞的余威向后翻滾,光柱緊跟著他屁股后邊落下,整個冰洞在劇烈的搖晃中一片明亮刺眼,可奇怪的是那些飛劍卻紋絲不動!
南宮毅九死一生躲過一劫以后,有些感激的望著謝安,謝安從地上爬起來,氣府阻塞,五臟翻騰,整個人就像被大刑伺候了一般憔悴凄慘,不過二人回過神來以后,都同時看向光柱落點,只見那水桶大小的光斑被完全擊穿,光柱依然存在,不知通向何方。
過了一會兒,冰洞停止了震動,南宮毅才劫后余生長出一口氣道:“謝謝你,小家伙。”
謝安搖搖頭,想了想,終于坦白道:“我認識繡樓的人。”
南宮毅震驚道:“誰?”
謝安笑了笑擦掉嘴角的鮮血,輕聲道:“南宮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