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懷明說了幾句客套話,話題一轉,道:“是不是省里有jīng神,要在江東全省推動民辦教師轉正?”
溫懷明這句話有很深刻的歷史背景,49年建國后,共和國為了大力普及義務教育,前后共產生了數以百萬計的民辦教師。/與公辦教師相比,他們工資低下,社會地位低下,沒有名分,沒有保障,付出的最多,得多的卻最少,很可能干了幾十年,因為某個領導的一句話就得黯然離去。這種公、民交織、混亂不堪的教育體制,直到94年才有了起sè,國家明確規定要在20世紀末消化所有合格的民辦教師。
可各省市卻因為歷史原因、財政原因、規模原因等等,轉正工作進展十分的緩慢,有些地方根本把zhōngyāng文件當成一紙空文,甚至公開發表諸如“多了這么多吃公糧的人,地方財政就要破產”的不負責任的言論,一時阻力極大。
95年一部由江東關山電視臺錄制播放的四集電視連續劇《故道》,講述了一位民辦教師從教三十年,每月二十七塊五毛的工資,卻資助了二百多名失學的學生,并最終積勞成疾,倒在了講臺上。
這部電視劇一經播出,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人民rì報》《大眾rì報》《解放rì報》等zhōngyāng媒體集中報道,央視也專門邀請了已故教師的女兒到人民大會堂,為全國人民講述了父親的動人事跡。輿論鋪天蓋地而來,也將江東省推到了“民轉公”的最前沿,所以去年年底開始就有消息稱江東即將出臺“民轉公”細則,以95年10月6rì國家教委《關于<共和國教師法若干問題的實施意見》為基本框架,結合江東本地實際,快速推動民辦教師轉正工作。
所以當左雨溪出現開始,溫懷明一直都在思索她的來意,想來想去,唯有這個理由能說的通。至于其他的,那是打死他也想不到。
左雨溪對丁枚還有幾分笑臉,對溫懷明就要淡定的多了,白皙如玉的手掌架在爐火上慢慢的翻轉。道:“溫秘長在市委,省里有jīng神的話,也應該是你先知道,怎么反而問起我來了?”
溫懷明為之一窒,溫諒捂著嘴輕咳一聲,左雨溪妙目流轉,突然微微一笑。道:“哦,我開個玩笑,溫秘長不要介意!”
溫懷明手直癢癢,不知怎的有種打兒子的沖動,笑道:“不會不會,那左局長的意思是?”
談起工作,左雨溪的表情認真起來,話也比平時多了無數倍。.道:“省教委還只是在內部征詢意見,轉是一定要轉的,但具體怎么轉。分幾批轉,一批轉多少人都還沒有定論。這件事做起來難度很大,上面還在猶豫,應該還會跟各地市開通氣會。”
說到這里,左雨溪停了停,伸手請溫懷明坐到爐火對面的椅子上,道:“秘長,如果今天沒碰到,我也要去市委找你匯報工作。等省里下來征求意見,一定請秘長在許記面前進言。‘民轉公’可能會一時給地方財政增加壓力,但長遠來看,絕對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青州不僅不能拖后腿,還要走在全省的前列。”
這番話里飽含的信息量極大,溫懷明瞬間不知轉了多少個念頭。最后還是一句話沒說,點了點頭,道:“我盡力!”
然后他對門口的田志斌沉聲道:“志斌,這些話屋里聽聽就好了,不要出去亂說,政策一天沒下來,一天都是未知數,明白嗎?”
“明白明白,”田志斌這會伶俐勁上來,借著答溫懷明話的機會走了過來,彎腰恭敬的道:“左局說的是,民辦老師確實也該轉正了!我認識一個小學的老教師,工作了一輩子,生了病連抓藥的錢都沒有,最后死到了家里頭,真是慘啊……”
左雨溪頭都沒抬,將田志斌晾到那,溫懷明只好又介紹了一遍,笑道:“志斌是云水一中的總務處主任,是溫諒的小姨夫……”
“哦,是你啊!”
左雨溪這才有了點反應,不過她的意思其實是想起那天溫諒說起在一中有個親戚,能力不咋滴,不讓她提拔。可聽在田志斌耳中卻以為是案子的事,頓時心驚肉跳,再顧不得迂回婉轉,畏畏縮縮的道:“是,是,左局,我是一時糊涂,上了田鵬的當,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這一次!”
左雨溪插手此案的目的一是為了幫那個女老師,二是為了立威,哪里會搭理牽扯到了什么人,聽的一頭霧水,道:“嗯?”
溫懷明解釋道:“是這樣,志斌進一中是田鵬說的話,補助款的事他也參與了……”
聰明人話不用說太透,左雨溪明白過來,這是被殃及的池魚在求情啊,她是無可無不可,既然是溫諒的親戚,幫忙說句話是很簡單的事,所以轉頭看向溫諒,他點頭,自己就立刻打電話。
溫諒從進門開始就嚴守在外面跟溫懷明達成的協議,站在丁枚身邊一言不發,見左雨溪問詢的目光,只是一笑,卻不點頭,也不搖頭。
左雨溪態度立刻冷淡下來,道:“貪了多少?”
“啊?”
田志斌無助的望向溫懷明,溫懷明眉頭一皺,道:“說實話,你不說,田鵬也會說,多少?”
“五……五萬……”
溫懷明沒想到數額會這樣大,眉頭皺的更緊了,左雨溪冷冷道:“五萬,剛才你說的那位老教師治病需要多少錢?”
田志斌頭低的都要垂到胸口了,大冷的天,額頭上的汗一絲絲往下落。
“秘長,五萬夠十年起判了,這事我管不了,希望你也不要插手!”
左雨溪站起身,對丁枚輕笑道:“阿姨,我先走了,改天有時間再去看您,不過得等我先把您剛才教的那道燒二冬學會才行。”
燒二冬是江東名菜,營養成分極高,算是江東女人必須學做的一道菜,往往婆婆看媳婦的廚藝,都是以這道菜為標準。
不過擱在左雨溪身上,都以為是湊巧,誰也沒往哪方面想,丁枚這時候哪里有心情說做菜,猶豫了一下,道:“左局長……”
“阿姨,我說了,您叫我雨溪就成,溫秘長是我的領導,您也是長輩,不用這么客氣。”
丁枚給自己壯了壯膽,道:“雨溪,按理說你們談正事我不該插嘴,可志斌他不是壞人,也是鬼迷了心竅,才跟著田鵬做了錯事。求你幫他這一回,真要是抓到牢里住上十年,老婆孩子今后可得怎么活啊?”
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溫諒無奈道:“媽,你哭什么,這不是還沒事嗎?”
“什么叫沒事,都要判十年了還沒事?丁麗不說她,你讓丹丹以后怎么做人?”
丁枚這一哭,卻把田志斌給哭醒了,生與死只有今天這一次機會,錯過了就全完了,撲通一聲給左雨溪跪了下來,苦求道:“左局長,求您高抬貴手,求您了……”
丁麗不知什么時候藏在門外偷聽,推開門沖進來,跟田志斌跪成一排,哭喊道:“我們知道錯了,今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大姐,姐夫,你們也說句話啊,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欠你們的……”
溫懷明臉sè鐵青,他好歹是市委常委,副廳級領導干部,親戚成了這個樣子,真是丟盡了臉面,要不是看在丁枚和老人的臉上,真想拂袖而去。
左雨溪眼中閃過一道惱意,她什么身份,要是被李鈞他們聽到說不定背后傳出多少閑話。溫諒眼看自己再不出面,屋里就要亂成一鍋粥了,暗嘆了口氣,道:“左局長又沒說不幫忙,這樣,爸,你跟小姨他們再談談,看看能不能商量個法子,既能不違法,又能免于刑事處罰。”
又對左雨溪道:“左局長,云水別的沒什么,空氣卻比青州新鮮多了,不用急著走,我帶您先出去轉轉,然后再回來嘗嘗我媽的酸菜面,真的很好吃的。”
丁枚見左雨溪有猶豫的意思,忙道:“對對,溫諒你帶雨溪出去轉轉,別的都不說,至少得吃碗我做的面再走,不然阿姨可要生氣的。”
左雨溪果然對她不同,略一沉吟,道:“我聽說云水有個瞎子算命算的挺準,溫諒你知道地方嗎?”
她此來還有事跟溫諒商量,剛才要走,也是打算出門時用瞎子的借口讓溫諒帶路,好給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云水有個瞎神算,只知道姓李,在周邊幾個縣很有名氣,如何神,如何準,溫諒從小到大聽的耳朵都出繭子了,笑道:“好,只要左局不是去抓封建迷信,我就帶你去!”
丁枚啪的打了一下他的后腦勺,罵道:“雨溪長的跟天仙似的,說不定就是天上來的,還抓什么封建迷信!”
丁枚愿意的話,還是可以拍人幾句馬屁,不過水準難免跟馬屁大師溫諒有點差距,可左雨溪依然開心的很,唇邊帶著笑跟著溫諒出門去了。
李瞎子,在回仙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