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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典史府里的連震云(上)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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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兩人收拾起床,齊粟娘起身一看,蓮香早舀了熱水放在門口,倒讓她紅了臉,連忙取了回內間,與陳演一起清洗干凈。她正要扶著陳演起身,蓮香又在窗下喚道:“夫人,飯菜都涼了,奴婢取走熱一回可好?”

  齊粟娘連忙道:“不煩姑娘了,我自己去熱就是……”

  蓮香在外頭恭敬道:“我家老太太說了,奴婢在一日,就侍候夫人一日,夫人歇息著,奴婢進來端菜。”

  齊粟娘低聲笑嘆道:“若天下的丫頭都是蓮香這樣貼心兒的,我也恨不得多弄幾個放屋里了。”陳演亦笑道,“若是有丫頭像蓮香這樣能和你時時說得上話,見著她比見著我還樂意,我立時買了進來侍候你。”揚聲道:“勞煩姑娘了。”

  過得半月,陳演的腳傷已是全好,齊粟娘自然要備上厚禮到許老太太和相奶奶府上拜望。她毫不意外地在許老太太屋里看到了“正巧”回娘家的汪縣丞夫人,笑著說了一回閑話,著實夸獎了蓮香,送了她不少梯已首飾、時興脂粉、她婉拒了許老太太要將蓮香送給她的意思,只請汪夫人無事時常去走走,便辭了出來。

  “夫人,云典史府上在城東的胭脂巷。”王捕頭揭簾請齊粟娘上轎,“前日小的已按夫人之命提前知會云府了。”頓了頓,猶豫道:“現下云大人似是正準備宴客,請的是……”

  齊粟娘看了看天色,不過是近午,天空便被冬日濃云遮擋得晦暗,從天邊刮來的風干寒異常,卻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正是宴客的好時候。她摸了摸袖中的工程圖紙,“王捕頭不用擔憂,我們就去吧。”王捕頭放下轎簾,一揮手,轎夫叫了一聲“起轎——”便抬著錫頂拱蓋的綠呢大轎向胭脂巷而去。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官轎便在典史府門前停下,云典史與相氏一起迎了出來,連連請罪,“下官家中正在宴客,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齊粟娘攜著相氏的手,邊走邊笑道:“原是我冒昧而來,叨擾大人和相姐姐了,不知府上請的是哪一位貴客?”

  正說著,已是入了前門,繞過前門內福字照壁,果然見得石道盡頭正廳上,兩個高壯男子身影走了出來。為首男子身形頎長,頭戴寶藍錦暖帽,帽頂一顆玉珠,尺許長的鮮紅纓絡灑然垂于腦后。他身著簇新寶藍八團大襟翻毛開叉長袍,外罩深藍玉紐馬褂,腰上五彩鸞絳掛了一個銀穿心金裹面的香茶袋兒,這般風liu貴介裝扮柔和了他身上的煞氣威風,不認得是漕幫清河大當家,卻似走馬煙臺的江南雅客。只見他遠遠施禮道:“草民等見過夫人。”

  身著黑風毛長袍,外罩熊皮襖子的黑臉壯漢規規矩矩低頭站在他的身后,一聲不吭。

  齊粟娘腳步一頓,輕瞟相氏,見她對這兩個男子全無回避之意,知曉必是平日里時常來往,便笑道:“果然是連大當家和李二當家,快快免禮。”

  相氏看了看齊粟娘的臉色,小心道:“連大當家是拙夫密友,甚少避諱。宴席未開,若是夫人不棄,還請一起入席。”

  齊粟娘點頭笑道:“原是患難中的舊識,早想探問一二,只是不便。今日既有此良機,自然從命。”

  云典史受了連震云之托,尋時機為李四勤作魯仲連,他那日見識了縣臺夫人膽色,又看著她和李四勤說話的情形,向李四勤細細問了四年前在江寧逃災的過往,便料著縣臺夫人斷是不會記恨,反倒會對李四勤另眼相看。卻愁縣臺夫人極守規矩,無事絕不出門,男客也沒得上門請見的道理,想賠個罪也見不著面。正巧前日縣臺夫人差人提前知會要上門回拜相氏,他知曉是唯一的機會,暗中知會了連震云,如今聽得縣臺夫人的口氣,更是心中大定。

  云府下人在廳上擺了一座黃梨木蘇絹屏風,上繡落花流水春意圖,屏風前后各擺一桌,廳中四角各置一大盆銅炭火,將廳內烘得干熱。

  屏后一席,四碗八盤,十般細果,金華美酒,是相氏相陪齊粟娘,齊粟娘面向屏風。

  屏前一席,亦是四碗八盤,十般細果,金華美酒,是云典史相陪連震云和李四勤,連震云面向屏風,李、云兩人側坐。

  待得酒菜擺好,云典史將丫頭小廝揮退,并閉前后廳門,

  相氏勸了兩回淮揚菜,云典史在外頭也巡了三回金華酒,眾人慢慢停下了筷子,齊粟娘笑道:“前幾日收到兩位當家的禮,卻是破費,這次若無連大當家和李二當家相助,拙夫性命難說,妾身在此敬兩位當家的一杯。”相氏連忙替她倒了杯酒。齊粟娘含笑謝了。

  連震云透過屏絹上紅艷的桃枝花蕊,見得屏風后那婦人十指纖纖,取酒在手中,虛虛一敬,在唇邊慢慢喝了。連震云亦端起酒杯,一口喝完,笑道:“夫人義烈之舉,草民等極是欽佩,微末之事,不敢居功。”頓了頓,道:“舍弟往日多有得罪,還懇請夫人恕過。”說罷,轉頭道:“二弟,還不敬夫人一杯?”

  齊粟娘透過蘇絹上碧波清流,見屏風后那黑臉漢子聽話地捧起酒杯,死死板板地道:“草民無知,冒犯夫人,還請夫人大人不計小人過,恕過一回,草民感激不盡。”便知道這話兒斷不是他自個兒想的,必是連震云所教,不由一笑,舉起方倒滿的酒杯道:“二當家說哪里的話,二當家是個好心人,當初是妾身得罪了,還請二當家不要見怪。”

  李四勤原是提著一顆心,聽得齊粟娘此話,頓時松了口氣,豁開大嘴笑了出來,“俺沒有見怪,你一個女人,不使那些不入流的陰招,哪里斗得贏——”

  連震云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罵道:“閉嘴。”云典史連忙端起酒杯,笑道:“夫人降臨寒舍,蓬蓽生輝,下官夫妻在此敬夫人一杯。”

  齊粟娘見得相氏站起敬酒,連忙按她坐下,笑道:“云大人太客氣了,相姐姐宅心仁厚,時時照撫妾身,原該是妾身敬兩位才對。”

  云典史大有面子,呵呵直笑,眾人一起喝了,把往事揭了開去,座中之人皆舒了一口氣,氣氛更是輕松。齊粟娘與相氏竊竊私語,說些女人閑話,外頭不時冒出李四勤的大嗓門,頗不寂寞。

  連震云雖與云典史、李四勤笑談,卻一直留意屏風后那婦人,她不出內宅,更不會見男客,過了今日,怕是再難有機會。她去許府里回拜未曾提前知會,來云府卻早早通了氣,總是有些意思……

  寒氣透過門縫滲了起來,外頭飄起了大雪。連震云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和云典史商量去后花園暖亭里賞雪景。忽聽得屏風后衣物摩擦之聲,他不著痕跡轉眼,看得金蜂盤繞的緋紅桃花屏絹后,高挑身影站起,隱約聽得告罪聲,便知那婦人要離席更衣。聽得她笑謝了相氏的陪送,相氏起身走向廳后,想是去喚引路丫頭。

  “老云,這才幾杯?叫你家的下人換大碗來,小氣巴拉弄這個破杯,你到壇里的時候,俺何嘗這樣待過你?”李四勤顯是因著心里松快,精神頭越發足了。

  云典史哈哈大笑,起身去開前廳門喚人。連震云盯著屏風后那婦人的身影,見得她似也在側耳傾聽外頭的動靜。

  待得云典史離席,那婦人走了兩步,堪堪走到屏風左頭桃花下。那婦人沉香色細葉展枝寬幅裙邊露出一角,撒在梨木屏風柱腳邊,烏黑云發上的如意金釵頭反射著炭火光,閃了半閃。

  連震云心一動,眼一顫,不自禁站起。

  連震云看了看正在猛灌酒的李四勤,悄悄離席,方走近屏風,便見得那婦人從屏風邊露出半邊面來,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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