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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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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兩世為人的我,英俊帥氣的男人沒有見過多少,平凡俗陋的男人倒是隨處可見,但與眼前這個丑陋的男人相比卻都是小巫見大巫了,甚至可以說把我所見的丑人,男女全算,加一塊也沒有他丑。

  他就坐在剛剛那個讓我浮想聯翩的座位上,正好與我面對而坐。我愣神的盯著他的臉差不多一分鐘,直到他扭頭,我發現自己失態。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描述他臉的丑陋狀態,他的膚色黑白不勻,肌肉扭曲,凸凹不平,似乎有結痂狀,但又不是痂,好在五官還算清楚。如果看著著張臉,我想我包里的雞蛋和方便食品可以省下了。

  幾乎整個車廂的人都在看他,眼神或者恐怖或者鄙夷。他旁邊的那個帥哥,臉上是一種傲慢的洋洋自得,似乎在別人丑陋襯托下,自己陡然美了一千倍。但那個丑陋“恐龍”的神態卻相當安詳,可以說達到了視眾目睽睽為無物,他從行李箱中抽出一本書,將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然后從容淡定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翻書看。

  也是,這么丑陋可憎的面目,如果不能將別人的看自己的目光忽略不計,怎么能活下去?我對他這種從容淡定在心中暗暗佩服。我覺的他的臉應該不是生下來就這樣丑,雖然我沒見過被火燒毀容的人的樣子,但我莫名的感覺,他是被火毀容的。那么沒毀容之前他是什么樣子的、火是怎樣燒到他的……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又不關自己什么,我將心收回自己的書里。

  我是在始發站上車的,后來一站一站上車的人持的是站票,都站在過道里。當初覺得自己只有錢買硬座算是最苦的了,現在看來還有人比自己更悲慘,頓時覺得自己很幸福。

  再看看我對面的那個“恐龍”,他仍在專注地看書,這么長時間,我都看書看累了,他還能看下去,什么書呢?我使勁兒伸著脖子看他的書里的字,發現自己一個都不認識,既不是漢語,也不是英語,他還懂其他文字?我對他的敬意又多了一絲。

  晚上九點的時候,又上來一撥人,本來已經站了不少人的過道更顯擁擠。都擠成這樣了,乘務員還推著小車轉來轉去賣東西。每次餐車經過,都要很是騷亂一陣。這不又過來了,為了讓餐車過去,過道的人擠了又擠,一個抱著不滿一周孩子的婦女都快給人擠到半空去,不知是被擠的還是餓的,懷里的孩子哇哇大哭。婦女想給孩子喂奶,可能是站的時間太長、太累了,總也弄不好,孩子便哭得更兇了。

  面對孩子的哭鬧,車上人投過去的或是無助或是麻木的目光。

  我有心讓座給她,在汽車上讓座的結果是自己必須站到目的地,不知道在火車上讓座的結果會是什么,想想自己距目的地還有十多個小時,要站到終點站……我的腿害怕得以疼痛抗議,我放下良心扭過頭不再看那母子,但孩子的哭聲卻越來越刺耳。

  我對面的那個“恐龍”終于被孩子的哭鬧吵到了,他放下書,抬頭朝那婦女望了望,然后站起來,說道:“那位大嫂,你過來坐吧。”

  他的聲音沙啞粗澀,很難聽,這是他上車后說的第一句話,車上的人似乎沒明白他說什么,還是像看恐龍一般看著他。他毫不介意地而且彬彬有禮地又重復了一次:“那位大嫂,你抱孩子過來坐吧。”如果不看他的臉,單是這種神態、氣質和語氣,所有人都會毫不懷疑的相信這是一位貴族。

  婦女終于明白了他的話,有些感激有些擔心的抱著孩子穿過人群,坐在我對面,甚至都忘了跟他說聲謝謝。塞進孩子的嘴里,孩子大口吞咽起來,不再哭鬧。

  我內心有些臉紅,看來我還是一個渺小庸俗自私的小人物。

  讓座的他還是那副對一切都毫不介意的淡定表情,站在我身旁凝望著窗外,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很想知道。

  兩世為人的我,遇到的齷齪人實在太多了,以權謀私的好色校長、公檢法里吃得白白肥肥的阿豬、為一點小利斤斤計較相互傾軋的同事……而能做到他這樣無視世俗偏見、又能用善良的本性包容世俗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給我的是震撼。

  可能是因為我對他的敬意又上升了一個層次。這時候我才開始留意他的身材,他的身材其實蠻好的,一米七五上下,倒三角形那種,寬闊的肩膀,穿一件黑色襯衣束在腰間,中等身高,挺拔干脆但不枯槁,很結實,給人一種沒有一點兒多余贅肉的感覺。

  一個多小時后,車又停在一站,有下車的,有上車的,人們扛著行李來往穿梭。一個老大爺扛著行李邊走邊咳嗽,到我們這里時,實在忍不住,吐了一口痰,而那口痰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恐龍”的西褲上。老大爺要么是沒發現,要么是怕找他麻煩,繼續扛著行李前行。

  “恐龍”當然發現自己西褲被人吐了痰,他沒說話,從褲兜里掏出一塊手帕將痰擦掉,同時他沒注意到自己掏手帕時帶出一個東西,掉在地上。正是上下車時候,人很雜亂,其他人也沒注意。我伸手將那個東西撿起來一看,是一瓶防曬霜,據說被火燒過的皮膚最怕陽光,看來他是隨身攜帶使用的。

  我伸出另一只手拽拽他的襯衣,他扭過頭來不解地看著我。我將防曬霜遞上道:“你掉東西了。”

  他伸手接過東西對我說了聲謝謝,我看到他的目光很深邃、很純凈,我也看到他的手上同樣是燒傷的疤痕,莫非他全身都被燒成那樣了?一副殘忍的畫面在我腦海浮出。他應該還很年輕,就這樣一輩子了嗎?我在心里猜測的他的年齡,二十五?二十八?還是三十?他是什么時候被燒成這樣的?剛剛?還是很小的時候?

  在胡思亂想的揣測中,我漸漸睡去。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身邊,我抬頭看行李架,也沒了他的行李箱。夜很安靜,大多數人都沉沉睡著,只能聽到窗外火車呼呼行進的聲音。我突然感到很惆悵,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呢?茫茫人海,火車上的偶然擦肩而過,但我心里總是忍不住的想他,他是我第一次出遠門遇到的第一個好人,我知道他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或者可以說是頑強。

  他一定是下車了,我捅捅旁邊站著的一個沒睡著的人問:“剛剛是那一站啊?”

  “南京,你沒坐過站吧?”他看我著急的樣子問。

  “沒有。”我笑笑。

  南京,以前給我的印象就是歷史書上日本鬼子在南京慘絕人寰的大屠殺,現在又多了一個印象,她是一個堅強、高尚的男人的下車的地方。那么,他的家在南京嗎?

  列車帶著我朝海都的方向繼續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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