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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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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顛簸之感越來越強地傳進腦部,歸晚倏地睜開眼,入目的是車廂,昏睡前的記憶一點點地涌進腦中,她輕咬牙,一掀車簾,樓盛背對著她正專心致志地趕著車。

  “停車。”歸晚大聲命令,因為有些激動,連聲音都失去了冷靜。

  置若罔聞地繼續趕車,樓盛的背影看起來異常堅定:“夫人,忍耐一下,再過兩天就到晉陽了。”

  歸晚聞言一驚,想不到自己已經離京兩天多的路程了,心里更加焦急起來,看著兩旁的風景飛一般的后退,心頭念頭飛轉,高掀車簾,作勢要跳。

  察覺到身后人的動靜,樓盛嚇出一身汗,急忙拉住韁繩,一聲急嘯出于馬口,車軸拖動,停了下來。樓盛急忙跳下車,看到歸晚無恙地坐在車上,這才緩了一口氣,恭敬道:“夫人,相爺交代了,無論如何讓你先去晉陽。”

  凝著臉坐在車上,歸晚輕哼出口,悠淡地道:“轉頭,回京。”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樓澈如果在此次的爭斗中失敗,她無論逃到哪都難以幸免……

  雙膝一曲,樓盛跪倒在地,口中勸道:“夫人,小人受相爺所托,不敢違抗。”半晌之后沒有聽到半點回音,樓盛正感到奇怪,低著頭的視線卻看到一雙精致的絲履落在面前,他詫異地抬起頭:“夫人……”

  “啪——”地一聲,一個巴掌甩過樓盛的臉,面上并不痛,卻在一瞬間定格了他的腦子,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似的。

  “我們在這浪費時間,京城說不定已經天翻地覆了,你怎么如此糊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道理不懂嗎?真正掌握命運的不是天,不是地,不是皇上,是自己,”歸晚苦笑著吟道,聲音略有高揚,“快轉頭,我們回京。”不給對方任何回絕的機會。

  被歸晚短短幾聲訓震住,從沒有看過這個云般女子如此疾言厲色,聲聲輕喝如當頭棒喝,樓盛急忙站起身,扶著歸晚上馬車,狠狠心,揚起鞭,轉拉韁繩,馬車調頭,往來時的路上飛奔而回。

  顛簸不停的似乎已經不是馬車,而是自己的心了,浮上淡淡苦笑,歸晚閉目養神,仔細思考著楓山上遇到的行刺事件。

  從原路返回,又花了兩天的時間,等馬車趕到京城之時,正是清晨,車輪滾過青石路,發出一陣滑動聲,歸晚昏昏欲睡,半是夢半是醒,迷糊間聽到一陣喧嘩聲,驀地從淺眠中驚醒,馬車突然就停了下來。

  “夫人,”樓盛的聲音支支吾吾的,“前面好象是禁軍……”

  拉起簾子觀看,京城的街上居然全是禁軍,往來不息,歸晚四顧之下,居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微蹙眉,脫口道:“林染衣?”

  看到居然是她,這才了解為何剛才樓盛的聲音如此奇怪,歸晚心下疑竇頓起,將門林家一分為二,一守京城,一守邊關,極少一起出現在同一地,林染衣突然現身京城,莫非是被皇上秘密召回的?

  “夫人,他們似乎是包圍了端王府。”

  “我們跟去看看。”毫不猶豫拋下命令,歸晚也有些好奇,闊別四日,京城到底又發生了什么變化。

  馬車慢慢地跟在禁軍之后,樓盛放慢速度,怕被林染衣注意到,心情十分復雜,就這樣一路尾隨來到端王府門口。

  昔日車水馬龍,門庭若市,此刻偏是冷冷清清,無人問津的樣子,石雕的獅子也在霧色中失去了獠牙,倍顯蒼涼,朱紅的大門敞開著,禁軍出出入入,來回忙碌。歸晚坐在車中,支手撫腮,凝神觀察。

  從端王府從搬出一箱又一箱,禁軍士兵的臉上有些帶著嘲弄般的笑容,歸晚暗嘆,平日這些官兵要進端王府都是戰戰兢兢,今日倒是風水輪流轉了。

  時間過去好久,端王府中又押出了一批人,穿的都是綢衣錦帶,男女皆有,共二十來人,其中更有一個四歲的孩子,被士兵押出門時,放聲大哭,哭音凄厲,聞之讓人心碎。歸晚又仔細看了一遍人群,居然沒有看到端王,暗暗驚訝。

  “夫人……”樓盛輕喚出聲,“你看那邊,好象是狀元爺。”

  少年的影子突然走進視線,歸晚怔然,從端王府中最后走出的居然是他……歸晚依稀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樹叢中清爽淡雅的少年,清澈透明的不沾塵似的感覺,一切是錯覺嗎?

  林染衣和京城督衛上前,督衛更是前倨后躬,諂媚得無以復加,管修文卻是冷淡的樣子,三人站在門口不知說了些什么,京城督衛才又匆忙走開。

  簡直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歸晚半驚半疑地看著眼前一幕,這個真的是那個會吟著春思的質樸少年嗎?難道官袍加身,真能讓人失去本性,宦海如此污濁,白蓮也能化成泥嗎?

  “夫人……禁軍快要搜完了,我們還是趁早離開吧。”馬車停在巷口,并非十分安全。

  點頭應允之后,合上車簾,歸晚靠廂,再也無法入睡,心中翻騰不已,四日之間,難道真是風云變幻了嗎?

  “端王霸道囂張一時,氣焰無人能敵,想不到今日……”樓盛頗為感慨,自言自語道。

  歪支著腦袋,歸晚聞聲沉默,剛才那蒼涼的情景,特別觸人心境,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這個道理她從小就知,凡事不可太過,必須留三分,才是生存之道。端王敗在這個“滿”字上。歸晚心念一轉,突而想起,樓澈的情況可以說本質上與端王無二致,也是危險之極……

  難道,這世上,真是花無百日之紅嗎?

  想的有些多了,身子微微酸軟,歸晚側側身,慵懶地躺下,任長發披散,半閉著眼,對著車外道:“樓盛,先去北院。”

  車外沒有回應,車廂卻一陣大的震動,不久又恢復如初的速度。半晌之后,車速漸緩,廂外一陣間雜的腳步之聲,車簾輕輕被人從外掀起,辣西施的聲音平緩地傳來:“公子,有什么吩咐嗎?”

  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歸晚似沉睡一般,輕啟口說道:“三娘,京城這四天發生什么事了?”

  如鈴的嬌笑低低地傳開,辣西施嬉笑語道:“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公子難道不知?”

  歸晚慢慢睜開眼簾,瞳眸幽如夜,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愿聞其詳。”

  清風徐過,清爽怡人。

  三娘站在馬車前,把四日來的京城動向全都詳盡地敘述了一遍,一邊戲道:“那刺客死在獄中,端王百口莫辯,但是也沒證據指證他,本以為此事會不了了之,誰知,第二日,竟是新科狀元站出來,提出罪證,給端王定下的實罪。”

  “更有趣的是,現在還流傳一個說法,說是那新科狀元是樓相的門生,這一切說不定是樓相想要鏟除端王的計謀。什么刺客啦,罪證啦,都是樓相一手安排的。”

  “如今新科狀元平步青云了,兩日之內,升了三級,可說是御前的大紅人了……”

  婉婉道來的口氣看戲似的調笑,歸晚卻因為這話中透露的訊息心情沉重了三分。一直到三娘離開,馬車再次駛動,心如無波之鏡,歸晚再次半倚身,伴著車輪轉動的節奏聲,漸漸入睡。

  醒來之時,馬車已停在相府之外,踏下馬車,相府的正門外居然有好些人徘徊等候著,表情似有焦急,不時交頭接耳。歸晚淡笑,對著身邊樓盛戲謔道:“今日倒真是奇怪了,到哪都這么熱鬧。”

  樓盛不敢貿然接言,陪著歸晚走進相府,對老管家那一臉驚訝之色報以苦笑,聳肩表示自己的無奈。

  老管家正想上前詢問些什么,歸晚一揮斷他的絮叨:“相爺在哪里?”

  低下頭,老管家很老實地指向后院。

  后院秋意正濃,踏入院中,紅楓在空中旋散,清波玉池,裊裊之煙。

  樓澈坐在池邊,雅淡的儒衣,玉冠束發,手中持著釣竿,悠然地在池邊垂釣,感到有人接近,偏過頭,看到歸晚的一剎那,眸中閃過驚訝,隨即又一掠而過,笑語道:“看來樓盛越來越不會做事了。”

  歸晚走近,屈身坐在樓澈身側,定定地看著池子,說道:“門外許多官員求見,夫君卻紋絲不動在這垂釣,看來是成竹在胸了。”

  薄唇略勾,樓澈微笑不語,池波遇風,漣漪圈圈,他手中的竿卻半點動靜都無。

  “歸晚,天山以北,雪色無垠,天地如同一體;江南稠鄉,婉麗雅致,如雨如愁;你更喜歡哪一處?”

  “我都不曾去過,不知如何比較。”

  “不久之后,我就帶你去游覽這天下美景,如何?”

  吟然一笑,看到紅葉落湖,悠淡地輕嘆:“夫君,連我都要一起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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