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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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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載二年夏,玉硤關內急函發往弩都,天朝首輔樓相的親筆書信遞于弩王,弩王看后良久,立刻傳書召二子耶歷回都,可惜當時耶歷王子一意孤行,不肯撤兵,弩王大怒,親赴玉硤關外弩軍營帳,和王子耶歷吵了起來,當時在營帳外目睹之人親口傳述,史學家照實如下記載:

  弩王怒極,一掌揮于王子臉,大喝:“天下無美至此耶?為一女子,妄動干戈,我大弩百世基業置于何處?”

  耶歷王子怔然,苦笑作答:“天下有美,與我何干?吾唯想月神一人耳,如若得之,天下之美盡棄。”

  弩王啞然,沉默片晌,正顏道:“非至強,焉得月神,非至尊,焉守月神?爾欲得月神,則必先得天下。”

  耶歷聞言,茫然不語,半日之后,兵退弩都。

  玉硤關外弩兵盡退,曾有人將弩王營帳外之話傳于樓相,戲言相問:“天下之美多矣,何故執于一人?”

  樓澈淡笑,如是答曰:“天下之美多如草,惟吾妻歸晚,天下獨一人爾。”

  惟歸晚,

  天下獨一人爾。

  后人把此句刻在碑上,而弩族的月神廟在同年秋季,雕刻起月神石像,月神的樣子竟然與弩族時代相傳的樣子有所不同,五官精致秀美,如同天朝女子。而二王子耶歷專心國政軍事,心無旁殆。

  此事記載為“玉硤暑變”,為之后的“玉督之戰”埋下了導火線。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盛一院香。

  ∏巨被謎ǎ拇β淌饕褚瘢耥坦贗猓崾鈦籽祝譜扯游樽急鈣鸚謝鼐?p樓澈離京已有一月余,宮中幾次急召,他均置之不理,陪著歸晚在玉硤的景勝之地游覽一番,到了此刻,也到了不得不回京之時。而林瑞恩本因胞姐探入弩族毫無音訊,而來到玉硤關,此刻,弩軍已退,把關防之事交給林染衣后,也準備一起回京。鑒于歸晚被劫之事,此次的隊伍戒備森嚴,聲勢浩大。

  馬車已經換成夏日的竹簾,透氣清涼,歸晚懶散地靠著車架,沿途景色走馬觀花似的眼前路過,百無聊賴之際,看到樓盛心不在焉地騎在馬上,似在沉思,心念一動,歸晚招手,讓樓盛跟在馬車旁。

  “夫人,”驅馬上前,樓盛低頭示禮,他負責歸晚的安危,片刻不趕疏忽。

  “你心事重重,是在想染衣嗎?”歸晚笑語,在玉硤一個多月的時間,不但她對那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三分傾心,就連這不茍言笑的樓盛,也對林染衣生出情愫。

  緊抿唇,樓盛渾身一繃,聲音低了幾分:“夫人說笑了。我是什么身份,林小姐將門之后,我豈可高攀?”

  聽著話里不無感慨和遺憾,歸晚輕笑:“門戶之見嗎?想不到灑脫如她,也不能幸免……”最后一聲倒似感嘆,纏著幾不可聞的輕諷,逸出口中。

  一個多月相處,樓盛已知道車中人行為思路不同于一般官宦女眷,對她有著一份敬重之情,且她風華無雙,自有一種讓人傾心的自如,苦澀浮上臉面,說道:“世事難以兩全,又豈可強求。”

  “強求?”歸晚輕呢,她直覺林染衣也并非無情,只是這感情背后糾纏了太多外在因素,而倍顯艱難和無奈。

  難道世事真的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嗎?

  兩人談論之時,整個隊伍漸漸慢下速度,樓澈和林瑞恩回馬轉身,一左一右來到馬車旁,樓澈指指前方,語道:“前面有涼亭,天氣炎熱,我們在此歇息一會。”

  歸晚順著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陰涼幽靜之處,點頭答應,隊伍很快來到涼亭之處,暫作休整。

  走進涼亭,還未坐下身,便聽到一陣喧鬧聲四起,歸晚好奇回頭,亭外士兵本來各做休息,此刻卻有些混亂,團團圍住一個人,其中被圍之人在如此盛夏,竟然穿著厚重的冬衣,披頭散發,顯然是個瘋婦,瘋癲四闖,嘴里還念念有詞。林瑞恩的士兵果然訓練有素,排列整齊,圍成半圈,既不讓她闖入,也不傷害她。

  歸晚仔細一看,這瘋婦竟是個瞎子,亂撞亂闖,沒有半點方向感。靠近亭子的士兵注意到歸晚的視線,朝亭外命令:“還不把這瘋子趕走?大人和夫人還要休息。”

  瘋婦聽到士兵這聲命令,大笑出聲,嚷嚷著念道:“命是命,運是運,眾人皆是醉,惟我心獨醒……你說我瘋?難道你就清醒嗎?聽你聲線尖銳,卻又中氣不足,顯是外強中干,讓我想想,啊……想到了……你定然是喪妻無子之命……”停停頓頓說完之后,顯是極為興奮滿意,自顧自地笑起來,不高不低的瘋笑聲在空氣中傳開。

  聽到她的瘋語,別人沒有反應,那士兵卻是臉色一白,他自己清楚,他現有一個女兒,而妻子在去年剛剛過世。這瘋婦竟然完全說中,士兵張口結舌,無法出聲。

  林瑞恩皺起眉,朝亭外一揮,輕喝:“給她些錢,讓她走。”

  士兵還未領命,那瘋婦突然靜下來,不再亂蹦亂闖,低低喃了幾聲,詢問道:“是誰?剛才是誰在說話?為何會有如此斗氣?冷中含威,斗氣四揚……是誰?”

  她這幾句話出口,全軍都有些震動,這瘋女人瘋言瘋語,卻又句句中的,楞在當場,也不知如何是好,歸晚忍不住笑出聲來,揚手示意,讓士兵們散開。

  瘋婦注意到身邊阻力消失,跌跌撞撞,東倒西歪,步履蹣跚地慢慢靠近亭子,歸晚憐她雙目失明,讓身邊士兵前去攙扶,誰知那瘋婦一碰到士兵的手,當即甩開,陰惻惻地冷笑道:“我不瞎,瞎的是你們……走好自己的路吧。”

  闖到亭子前,她四晃腦袋,低囔道:“剛才說話之人,能否讓我測命?把手給我,我會捏骨……”

  林瑞恩少年之時就已經征戰沙場,對怪力神話一向都是不于理睬,冷著臉,不言不語。

  歸晚對這婦人倒真有幾分興趣,童心一起,使了個眼色,讓樓盛上前給他捏骨,樓盛走上前,把手遞到瘋婦面前,瘋婦人一把抓住,不斷揉捏手腕以下的位置,她雙手骯臟,油污之漬都沾到了樓盛手上,樓盛眉頭也沒皺一下。

  “不對……不對,你不是說話之人,你雖也具斗氣,但決不高揚,不是將才。”瘋婦一邊哀嘆,一邊哼道,“你所愛之人定是為你所死……半身為奴,孤獨終老……”

  樓盛控制不住地臉色一變,慘白如紙,把手抽回,阻止她再說下去。那瘋婦也不以為意,咯咯笑了幾聲。這幾聲笑聲傳進眾人耳里,都被刺了一下似的,冷颼颼的感覺從脊椎處冒上來。

  樓澈坐在亭子左角,把全部情形看在眼里,輕搖紙扇,戲謔道:“想不到此處還有奇人,能夠知曉天命。”

  瘋婦驟然把頭轉向左角處,一臉的震驚和不敢置信:“文氣?清貴文氣,為何……為何文武之氣同時出現。此處什么地方?”

  直到此刻,歸晚收起看戲的心情,正色再次打量站在中心的瘋婦,輕問道:“你既能卜算命運,怎么算不出身處何處?”

  瘋婦突然不再言語,把頭轉向歸晚的方向,怔怔地站著,一動不動。

  雖然知道她目不識物,但這樣讓她看著,歸晚也感到詭異難測,樓澈見狀,正要呼人把這瘋婦趕走,那瘋婦突然渾身發抖似的,走近歸晚,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喃喃道:“給我手,讓我給你捏骨,說話,說話給我聽聽。”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紛紛看向亭中各人的臉色。樓澈春風沐人的臉上現出些微不悅,林瑞恩詫異之余,看向歸晚,似有擔心。

  歸晚略楞一下,偏頭考慮,抿唇倩兮一笑,豁然道:“好吧。我讓你測一測。”

  樓盛上前,仔細地盯著瘋婦,怕她做出出格行動,瘋婦顫栗著伸出手,搭上歸晚的手,眾人都有種慘不忍睹的感受,歸晚皓腕如雪,此刻卻染上了臟膩的污漬。

  半晌,突然跪倒在地,重重一磕頭,嘴里嘀咕:“……是娘娘,是娘娘……浴火鳳凰入九天……”

  所有人都楞在當場,士兵們臉色惶然,咄咄不敢出言,樓澈臉色驟寒,手中扇子一收,敲打在亭子的石柱上,冷然道:“胡說什么,來人,把她趕出去。”

  厲喝聲冰澈凍人,士兵忙上前,正要去拉扯那瘋婦,瘋婦還跪倒在地,喃喃自語:“你們不信,不信,世間怎么會有這樣的命?這是什么命……娘娘,肯定是娘娘……”和士兵在亭子中拉扯糾纏,不肯離去。嘴里還喊:“相信我,你一定是娘娘的命格,各人有命,不可逆天……”

  歸晚也是蹙起眉,現出不快之色,見那瘋婦不斷掙扎,大喊大叫,心念一轉,制止了士兵的行動,唇邊漾起淺笑連連,對著瘋婦道:“你一生測命,可有偏差?”

  “沒有,我不會看錯命理。世上命運錯綜復雜,天命如此,人力不可違……”

  “那就從我開始吧,”歸晚打斷她絮叨的話,已有些惱意,截然道,“我不信你的命理,我的命,豈容他人擅自決定,我命由我不由天,知道嗎?”

  瘋婦聽完,不敢動彈,突然轉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口中發出狂笑之聲,不住地回吟:“我命由我不由天……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直到跑出很遠,她那瘋癲的笑聲還是不斷傳入耳中,高高低低,狂亂肆意,震得眾人都有些心慌。

  樓澈臉色不善,而林瑞恩神色復雜,本來一場歇息也變得有些沉悶和詭異,休息之后,隊伍再次啟程,歸晚被這瘋婦一鬧,心中頗不適意,走出亭子之時,不禁回望,看向亭子上方的牌匾,輕念上面的字:“君莫亭?這個亭子叫君莫亭?”

  君莫亭……君莫停,難道真的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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