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舲看到了李苒搖頭,看到她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也跟著往旁邊讓出幾步。
李清柔沖在前面,孫妙娘和高桂英一左一右緊跟在后,沖到霍文燦和李清寧面前,三哥三公子一片亂喊。
外加孫大慶驚喜無比的成串兒的話,和孫二慶一聲接一聲的三公子三哥,這份熱鬧,簡直能壓過這萬姓交易大會。
李苒瞄著眼里只有霍文燦的李清柔,和時不時瞟她一眼,想展示出我不怕你,卻渾身驚懼的孫妙娘和高桂英,以及,根本沒看到她和王舲的孫大慶和孫二慶。
王舲一臉笑,看著恨不能藏到李清寧背后的霍文燦,和哈哈哈不停干笑的李清寧,看的興致盎然。
“呵呵哈哈,真是巧啊,剛碰到四妹妹,又碰到你們,巧啊哈哈……”李清寧簡直語無倫次。
李清柔聽到四妹妹三個字,立刻渾身炸毛,一步橫到霍文燦面前,虎視眈眈瞪著李苒。
王舲眉梢挑起,從炸毛的李清柔,看向淡定微笑的李苒,再斜瞥向霍文燦,慢慢移開目光,瞄著不知道哪里,抿嘴笑起來。
“你出來一下午了,你該回去了!”李清柔急切之下,這一句喊,竟然勉強算得上有幾分急智。
李清寧眉毛揚了起來,三妹妹這話他很贊同,不過不只是四妹妹,最好,大家都趕緊回去,他很累啊!
“對……”李清寧一個對字剛離舌尖,就被霍文燦打斷了,“要不這樣吧,讓大慶和二慶陪你三妹妹,他們熟,咱們陪你四妹妹……”
“三哥!”李清柔差點當場哭出來。
“干嘛誰陪誰?咱們一起啊!”
孫大慶奇怪無比的看著霍文燦。
三公子這是怎么說話呢?大家都是親的不能再親的親戚,碰到一起,當然就要在一起啦,怎么還能分什么誰陪誰的?
王舲用力壓著笑,直壓的慢慢咳了一聲,讓那股子簡直要噴出來的笑意出去了一點兒,才勉強忍住,再忍了忍,才勉強說出話來,和李苒低語道:“要不,咱們自己逛吧。”
李苒那一聲嗯,被孫大慶熱情無比的揮手招呼直接輾壓了過去,“咱們一起多熱鬧!四妹妹,六娘子,你們看中什么,只管買,我出錢!阿柔,你剛才那什么,靈不靈啊?要是靈,咱們全給她買了,包個圓兒!”
李清寧看向霍文燦,霍文燦斜著李清寧,兩人一個錯眼往上看天,一個肩膀微垂,用折扇捅著李清寧往前走。
唉,是他疏忽了,這會兒的大相國寺,多熱鬧呢,滿京城,誰都要過來好好逛逛的,他竟然忘了這茬了,還是應該逛州橋夜市……
李清柔不好意思,也不敢緊挨著霍文燦,就挨在她三哥李清寧身邊,隔著她三哥,看著霍文燦說話。
孫大慶緊跟在李清柔旁邊,張著胳膊一幅護衛模樣,一邊走,一邊成串兒的說著話。
霍文燦拽過孫二慶抓在手里,二慶才十五,小,他得好好保護!
孫妙娘緊挨著她弟弟,隔著矮胖的孫二慶,再繞過霍文燦,隔著千山萬水,和李清寧沒話找話。
高桂英高二娘子急的一會兒走到孫妙娘前面,一會兒落到孫妙娘后面,孫妙娘說一句,她立刻接一句,再問一句三公子的意思呢?
王舲拉著李苒,走在最前。
走沒多遠,迎面撞到了被一群婆子圍在中間的霍文琳。
霍文燦急忙甩開了孫二慶,揚著胳膊叫他妹妹。
頭一回,他覺得他妹妹出現的太及時了,他這個妹妹太可愛了,及時雨妹妹啊!
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再次將周圍攪的一陣混亂。
這一回,連李苒也沒能躲過去。
霍文琳先被李清柔拉著,一通你不是說不來么,你什么時候來的?就你一個人啊,一通關切一通問,霍文琳胡亂答著話,趕緊掙出來,一邊跟王舲見禮,一邊應付孫大慶那噴泉般的關切,再和李苒打個招呼,再和孫妙娘、高桂英說幾句應付場面。
李苒被身邊這一群嘰嘰喳喳,以及孫大慶和孫二慶根本停不下來的大嗓門二重喊,吵的腦子嗡嗡亂響,強壓著落荒而逃的沖動,勉強站著。
趁著這極其難得的片刻空隙,李清寧一把揪過霍文燦,“你剛才說陪四妹妹,當著三妹妹的面,你蠢不蠢啊?跟你說過多少回,你不能招前不顧后,你得委婉……啊哈哈,三哥在這兒呢,沒事沒事。”
李清寧話沒說完,就被李清柔一聲三哥外加瞪大的雙眼,把后面的話給噎回去了,只好拼命用手捏霍文燦。
“我知道了,別捏了!”霍文燦被他捏的手腕生疼,抬腳踩在李清寧腳上。
兩個人,一個手腕疼,一個腳疼,兩臉干笑,霍文燦不停的瞥著李苒,李清寧用力橫著霍文燦。
“琳姐兒,你想去哪兒玩?咱們去那邊看看好不好?我去年在那兒買了個會飛的燕子,可好玩了。”李清柔挽著霍文琳,愉快無比的建議道。
“六娘子想去哪兒?”霍文琳看向王舲問了句。
王舲忙擺著手,“我和阿苒就是隨便逛逛,哪兒都行,我們跟著你們走。”
“那咱們去那邊。”李清柔拖著霍文琳,往她去年買燕子的地方過去。
孫妙娘和高桂英一向是唯李清柔馬首是瞻,李清柔說去那邊,兩人就拍著手贊成:那邊可好玩了,咱們趕緊趕緊過去!
孫大慶這個哥哥相當稱職,她們說往哪兒去,那就往哪兒去,他和弟弟負責開路,會帳,拎東西。
李清寧正在懊惱,他也是昏頭了,剛才應該先說最最重要的那句:他們還是趕緊走吧!今天流日不利啊!
沒來得及說,這會兒已經沒法再說話了,他只好一眼又一眼的沖霍文燦使眼色。
霍文燦瞄著一直微笑的李苒,雖然眼下身在泥淖,可他哪里舍得走啊!別說這點泥濘,槍林箭雨也不能走!
王舲緊挨著李苒,感受著她渾身的僵硬和忍耐,仿佛看到二嫂要陪那些簡直不能忍的客人說話之前,深吸著氣,光動嘴唇不出聲的念叨:吃得苦中苦吃得苦中苦……
再瞟見不停瞄過來的霍文燦,說不上來為什么,王舲笑的忍不住。
李苒拉著王舲走到最后。
李清寧揪著霍文燦,跟在不停回頭叫著三公子三哥的李清柔和霍文琳后面。
孫秀娘和高桂英當然要在李清柔和霍文琳旁邊,孫二慶早沖到前頭不知道哪兒,找會飛的燕子去了,孫大慶走在最前,時不時轉個身倒走幾步,看著李清柔說著這個那個。
霍文燦走兩步回頭瞟一眼李苒,他瞟一眼,李清寧就用肩膀撞他一下,再瞪他兩眼。霍文燦就趕緊堆出一臉笑打著呵呵,沖他妹妹喊一聲,“琳姐兒看中了什么,只管說,還有你們,看中什么只管說哈。”
霍文琳不客氣,李清柔更不客氣。一個看著喜歡,就扭頭喊一句:三哥你看那個好不好?另一個,不管喜不喜歡,反正是不停的扭著頭,看著她三哥和三公子問:三哥看好不好,三公子呢?
霍文燦心不在焉,不管霍文琳和李清柔問什么,全是好好好,李清寧也是全部都好,反正也沒啥值錢東西。
霍文琳還好,李清柔興奮的兩頰緋紅,這是她頭一回跟三公子一起逛街,三公子對她真好!
李苒和王舲跟在最后。
剛開始,李苒還左看右看,等到她多看兩眼,霍文燦就要停步讓人去買,如此兩回之后,李苒什么都不看了,目不斜視往前走。
唉,她還是專心的先把今天這場倒霉巧遇應付過去,這么逛街……這哪是逛街,這是上刑呢!
至于王舲,她的興致早就不在那些東西上了,周圍在賣什么有什么,她完全不在意。
一路逛到一個人流涌進來的入口,李苒再也忍不住,輕輕拉了拉王舲,低低道:“能回去了嗎?”
“當然。”王舲趕緊點頭,“跟他們說一聲,咱們累了,先回去了。”
霍文燦聽王舲和李苒說累了要回去了,脫口叫道:“我送你們回去,三郎你陪她們逛。”
“琳姐兒在這兒呢!”李清寧氣的簡直要飛起一腳踹倒霍文燦,“我送她倆回去……”
“那你三妹妹怎么辦?”霍文燦瞪著李清寧,他也想踹他幾腳。
“我自己回去。”李苒一個頭兩個大,話沒說完,已經抬腳開溜了。
“周將軍在外頭呢……我們先走了。”
王舲還想多交待幾句,看著溜的飛快,明顯有幾分狼狽的李苒,趕緊甩了句,提著裙子緊幾步跟上李苒。
“三哥,三公子,咱們往那邊逛!”
看到李苒走了,李清柔兩眼放光,一把揪住她三哥,拖著他往前走。今天,她要,和三公子一起,逛上一夜!
“我剛想起來!”霍文燦猛一拍額頭,“我還有兩篇文章,太子爺明天早朝前就要看的,你的已經寫完了是吧?我還沒寫呢,你陪她們,我先走了!”
霍文燦甩了一句,不等李清寧說話,撒腿就撤。
“唉!你!我也才寫了一篇!大慶,你陪著她們,我這篇文章難得很,得寫一夜了!”李清寧見霍文燦跑的飛快,慌了,甩下一句,話沒說完,已經拎著衣襟撒腿跑了。
“三公子!三哥!”李清柔連連跺腳,委屈的眼淚都下來了。
“要不,咱們也回去吧,是不早了,我下午就出來了,先跟邵夫人打香篆,一直站著,很累的,要不你們再逛逛,我先回去了,我這腿都酸了。”霍文琳是真有點兒累了。
“阿柔,你看,你四妹妹一走,三公子就走了,你三哥也走了,我怎么覺得……”高桂英捏著帕子扇著風,話里明顯有幾分幸災樂禍。
“我告訴過你多少回了!我沒有妹妹,那不是我妹妹!”
聽到四妹妹三個字,已經委屈萬分的李清柔象被踩著尾巴的貓一般,就差跳起來了。
“你說……沒有就沒有啦。”
高桂英瞟著被李清柔的突然發作嚇的上身后仰的霍文琳,后面大半句話,聲音低的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我累壞了,我先回去啦,回頭我請大家打香篆玩兒,可好玩兒了。”
霍文琳被李清柔這一聲暴怒,嚇的立刻就作出了決斷:她得趕緊回家了!
眨眼之間,李清柔心里眼里的人,就走的一個不剩了,李清柔垂手站著,委屈涌上來,用力忍著,忍住了哭聲,眼淚卻無論如何也忍不住。
“阿柔,你哭什么?他們都走了,還有我呢,還有二慶,還有妙娘,還有二娘子,還有好多人呢,多熱鬧啊,你哭什么?”孫大慶莫名其妙。
“我也回去了。”李清柔帕子按著眼,轉身就走。
“我送你回去!”孫大慶急忙跟上。
“我也送你回去,桂英你自己回去吧。”孫妙娘緊跟在她哥身后,經過高桂英,甩了她一帕子。
高桂英伸長胳膊,一帕子甩回去,昂著頭,冷哼了一聲。
天還沒黑,謝澤就回到府里,徑直進了和他那間正院緊挨著的一個闊大院子里。
一進院門,迎著急迎出來的中年人,擰眉問道:“今天怎么樣?”
“今天還好,睡的和昨天一樣,多吃了半只雞,多喝了半盆肉湯。”中年人臉上透著喜色。
謝澤腳步稍慢,看著中年人,聲音緩和了許多,“你用心了,一會兒去帳上支十兩賞銀。”
“謝將軍賞。”中年人連連躬身,跟在謝澤后面,走了幾步,見那只白虎腳步緩慢的從里面出來,忙停下,往后退到院門口。
謝澤加快腳步,迎上白虎,蹲在它面前,摟著它,臉在它已經毛發稀疏的頭上蹭了蹭,白虎從喉嚨里發出愉快的呼嚕聲。
“咱們到園子里逛逛?”謝澤抱著白虎蹭了好一會兒,拍了拍白虎,柔聲道。
白虎發出聲低低的吼聲,跟著謝澤,出了院子,沿著山路一般的園中小路,走沒多遠,白虎發出幾聲咕嚕,趴在了地上。
謝澤坐到地上,慢慢撫著白虎,心里涌起一股悲愴,沖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的白虎,已經二十歲了,它陪了他二十年,現在,他已經老邁的如同百歲老人了。
它走后,自己怎么辦?
白虎挪了挪,將下巴搭在謝澤腿上,伸出舌頭,溫柔的舔著謝澤的手,仿佛是在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