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化妝成一個小商販或是游方郎中,單獨啟程去惠州。到了惠州,再和首長聯系。”
“你想得很周到。”鄭明姜贊許的點點頭,“這樣,你到惠州之后,就通過起威的客棧和我聯系。”
“某明白,定不辱命!”
定好相關的接頭方桉,鄭明姜又專門批了一筆款子給他作為經費,袁舒知告辭而去。
袁舒知回到萬盛居茶樓的下處。他雖然考上了公務員,但是無親無故,也無處投奔。雖說有人給他說媒,讓他娶個老婆,重新成家立業,袁舒知也都笑著婉拒了。
“某五十好幾的人了,還娶妻做什么?若是生個娃娃,豈不是拖累了老婆又苦了孩子。”
如今他和曾卷一家已經是親如家人一般,當個房客吃飯洗衣都由曾母照顧,過去他住著多少有些“吃白食”的歉疚。現在他有工資了,每個月交給曾卷的母親一元錢作為房租和伙食開銷。多余的便存起來。
往日里他回來,總要和明女打趣一番,一老一小逗個樂,才去辦自己的事,這回他是一回來便直接回了房間,說這幾日要到外埠出差,需得精心整理下文件,讓大家不要打攪。眾人也不以為異。
袁舒知回到屋子里,卻知此去任務頗為兇險。這首長的神藥可是萬中無一的寶物,一個“療程”的藥有得要好幾十元,如今居然有人太歲頭上動土,盜取“神藥”牟利--敢這么干得人絕非等閑之輩,必然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自己稍有不慎,只怕是小命不保。
建功立業果然要緊,但是把小命丟了可就什么都沒有了。袁舒知雖然面對元老的時候康慨激昂,而且說得也是真心話。不過事后一想,還是得盡量保住性命,目睹元老院的榮耀才是最重要的。
這般想來,就得先做做準備工作了。袁舒知沒去過惠州,但是惠州人接觸的不少,知道那是客家的地盤。自己這廣府老一開口就是外地人。要冒充本地人是不行的了,只能打扮成個商人。
但是他對自己頗有認識,那就是他實在不像是個商人。不論是當初收留他的和尚、茶居里的茶客,還是后來綜治局里的同事,都把“酸子”當作他的綽號。
游方郎中搖鈴醫這類,原本以他的氣質倒也相差無幾,而且他過去也讀過幾本醫書,要說唬弄幾句醫理號個脈開個方子倒也湊合,但是搖鈴醫是江湖中人,要熟知春典才能通行無阻,不然被人一盤海底就露餡了。
如此說來,自己還是裝成個不第秀才落魄童生一類的人物才合適。想到這里,他便起身把箱子里幾件過去的舊長衫等衣裝取了出來--這些衣服自打他考上了公務員就沒再穿過。不過曾母都幫他洗干凈補綴好放著了。
發髻他已經沒有了,不過這倒也不礙事。廣州城里不少人都已經剪掉了發髻,理成了髡發。畢竟這是元老和干部們的發型。所以他頂著短發也沒什么問題,不必搞什么假發髻之類的東西。
既然是不第秀才或者童生,又是一臉窮酸相,若無充分的理由是不大可能貿然跑到幾百里之外去得。他在惠州又沒有親戚朋友,也沒法說自己是投親靠友,若說是去教蒙館當塾師,要被問起具體去哪家,自己又說什么呢?
思來想去,想其萬勝居有個伙計是惠州人,家里也是開茶居的。便和曾卷商量,讓他命伙計寫一封薦書。抬頭名字留空。
曾卷幫他開好了薦書,交給袁舒知,看到他填上名字,不覺好奇道:
“你這是做什么?”
“阿卷,難不成你忘記公務員紀律第十八條第三款第一點了嗎?不該問的事情不問。”袁舒知很是嚴肅。
“知道,知道。”曾卷忙道,“我不問就是了。”
“我這次是去出差,辦秘密差事。你得保密。”袁舒知想到自己肩負重任,表情甚是嚴肅。
“明白。你也注意安全。”曾卷囑咐道,“凡事先保住性命再說!”、
“阿卷,我會記得的。”
第二天日朝食已過,袁舒知來到天字碼頭。開往惠州的客船不少。即有新成立的航運公司開行的花尾艔,也有舊式的個體航船。
袁舒知選得便是老式的航船,因為乘坐花尾艔與他現在的身份不符。畢竟二等艙位的乘客至少也是個小商人。
他和船家講了價錢,這才背著行李卷上船坐定。此類航船大多是客貨混裝,大致船底裝滿貨物,乘客便坐臥在貨物之上。并無高級艙室,途中也不提供餐食鋪蓋,一切都是乘客自備。短途旅行尚可,長途航行十分辛苦。只是勝在價格低廉,乘坐者多是升斗小民。
袁舒知早早上船,在船尾靠近的船篷出口的地方占了一個位置。這個位置透風通氣,光線又好,只要不遇到雨天便是最上等的座位了。他在甲板上鋪開行李卷,背靠船篷坐下。靜候開船。
坐下不多久,便有幾條小船過來兜售瓜子、炒米糖花生、橘子蜜餞,亦有售賣熏臘、餅餌、鹵肉、燒雞之類素食的。前往惠州的航程這類舊式航船大約要走三天三夜。路上打尖的地方不多,客人都要備足沿途的食物和零食。
袁舒知見乘客們一個個康慨解囊,買了許多吃食,不由得暗暗詫異。因為這種航船的乘客大多是下層百姓,一般不舍得購買零食和高價的熟食,多是自家做好了攜帶。如今他們的出手卻是如此的闊氣!
仔細想想,大宋入城已經兩年多了,四方平靖,民生稍安,發展工商。這兩年雖說不上風調雨順,也沒鬧什么大災。百姓手頭都寬裕,頗有些“多收了三五斗”的模樣。
袁舒知雖然平日里對元老院的施政總是“竭誠擁戴”,但是心里也有品評。元老院在農村搞清丈田畝,厘清稅賦,光這一項,便減輕了無數百姓的負擔。而且國有糧食公司在農村開展收購,也遏制了小糧商聯合壓價。
種種作為,都給百姓增加了收入。溫飽既然無虞,人們自然要追求更好的享受。這也是人之常情。袁舒知在公務員培訓的時候,學習過人的三個需求層次問題,如今套用過來一分析,便覺得這個三個層次說得有理。這位馬老先生果然是位大家!
他自己帶了干糧,并不想就這么花錢,所以只瞧了一會兒熱鬧,就從書包里拿出一本雜志看了起來。說起這雜志,名叫《幻洲》,剛創刊不久,專向學校、書院、歸化民干部征稿,有時也向本地的文化名人約稿,至于內容,主要是文史哲方面的文章,很合老袁口味。
本期上面登了袁舒知一篇關于《紅樓夢》中幾個地名變化的考據文章,最重要的還有復社張岱的臨高游記。不僅自己文章變了鉛字印刷精美,而且能跟這等才子并列一刊,老袁對自己的文章是越看越得意,簡直有些陶醉了,連船何開行,行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他心里還在想著“不枉我用了許多休息日的時間寫成此稿,能跟張宗子同刊登文,這輩子都值了。”當然他也確實值了,由此以后,老袁在紅學界嶄露頭角,終成大家。
“臣聞不教而誅謂之虐……文主席知臣謹慎……故五月渡瓊,深入群眾,今南海已定,教員已足……宋人明人,俱為一體……明國百姓,亦元老院之赤子……若有雅好澳學及為忠善者,宜赴學社書院……同沐元老院之榮光,臨疏涕零……”正看一篇鼓吹“同文同種運動”的文章,看著看著,人便發困,不多片刻就在船身輕微的晃動和潺潺的流水聲中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袁舒知擦了擦流出來的口水。見航船已一個市鎮的碼頭停泊,這里有市鎮,不少短途的乘客到這里便已下船,又上來了一些新的客人。
這私家航船不同于起威,因為航程漫長,經過的地方很多,所以沿途乘客上下十分頻繁。專有個望風的疍家妹,每到一個市鎮渡口便在船頭招呼“上船了上船了,船上有座了啊”。
在這里上船的人特別多,船艙里滿登登的都是乘客。已經擠得有些緊,當中間還有兩個坐著馬扎子的。
出了市鎮不多久,又到了一個鄉野渡口,有人上下。聽旁邊鄉語,好像是到了一個叫黃溪的小地方。
此次上來了兩三個人,都是本地鄉民模樣,其中一個敦實矮胖的男子上得船來,卻不尋位置坐下,而是在船中大聲吆喝:“到塘下多少錢?!”
嗓門頗大,將昏昏欲睡的老袁震得一個機靈。看這三四十歲漢子,雖然留了發髻,卻穿得花花綠綠,衣服刮破了多處,臉上又不倫不類的抹著脂粉,宛如頑童,頸上還掛一大個兒的銀鎖,很是滑稽。
他也不等疍家妹回話,自顧自的拍手唱起了童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