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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食無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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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從一丈紅的手里拿過子彈,指肚大的實心黃銅上什么痕跡都沒有。

  “你說刀?”和尚回頭,“那人用的什么刀?”

  黑羅漢與一丈紅皆搖頭。

  “呼……我記得。”

  旁邊有道微弱的聲音加了進來。

  和尚一轉身,阿生撐著地板坐起來,小小的動作就讓他氣喘吁吁。

  “什么?”

  阿生咽了口唾沫,肋骨張縮。

  “那人黑巾蒙面,說話太少,聽不出什么口音,用一柄弧刀,不似燕地工藝,手上有一招連刀術,快如炸雷……”

  “夠了。”和尚抬手阻止。

  “你先睡一會吧。”

  阿生重新被黑羅漢壓著躺下去,和尚給一丈紅一個眼神,轉身下樓去了。

  “什么事?”

  一丈紅從身后走上前,與和尚并肩而立,望著面前的清池。

  “我大概猜到那兩個人是誰了。”

  一丈紅五指不自覺的一縮,緩了緩問。

  “誰?”

  “今晚遇到的兩個人,剛剛還跟我喝酒。”

  “認識?”一丈紅皺皺眉,“那正好,殺了吧。”

  “官府的人。”

  一丈紅猛的偏頭看向和尚,和尚緊盯著水面,面色同樣不好看。

  她吸口氣,問道。

  “官府怎么查到這的,還有什么人沒死么?”

  和尚搖搖頭。

  “鼠有鼠道,蛇有蛇道,熬鷹放犬,總能找出一兩條痕跡來。”

  “而且這已經是第二波了,早晨剛剛來了一群人,為首之人面白無須,恐怕是個宮中人。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一丈紅手扶住欄桿。身上劍氣隱隱透出,襦裙飄動。

  “他們是一伙?”

  “陳國忠遞信來,有兩伙人在查此事,一伙是他的,一伙是李月堂那頭老虎的,如果我沒猜錯,早晨來的那個太監,應該是相國一派。”

  一丈紅皺眉。

  “那今晚的難不成是那位胥……”她想了想名字,“……胥家六郎?”

  “多半是,可那位胥六郎沒聽說過有這么好的刀法。”

  “不可能!”

  一丈紅的手指切進木頭中,“陳國忠早有示意,他們若是陳國忠一派,怎么會這么盡心盡力。”

  和尚也有疑惑,他盯著水面眼神閃爍。

  “我會再問他。”

  “若是他的人,就讓他好好管束,別讓自己人挖了墳都不知道!若不是他的人,就讓他把這事壓下去,告訴他!到時候死的可不止我們!”

  一丈紅按著欄桿,語氣森冷。

  今晚的突襲與傷亡讓她心火大作,在小孩跟傻大個面前自然是一臉冷靜,但在此地,一丈紅亮出獠牙,就像護著領地的雌狼。

  和尚看著她,跟十年前那個掉眼淚的姑娘一模一樣的臉,卻仿佛截然不同的兩個靈魂。

  定義一個人的到底是什么?是記憶與經歷,還是經年的身體?

  人的身體每一天都在更換,白細胞能活十二個小時,紅細胞能活一百二十五天,骨頭十年也會全部更換,現在的一丈紅不是曾經的小姑娘,起碼從身體上不是。

  而她又已經否認了自己的全部過往,把十年前的門打上封條。

  和尚看著一丈紅笑了出來。

  “我一定跟他說。”

  看著和尚的笑,一丈紅不知為什么還是有點亂,但她沒轉頭,直視著和尚的眼睛,清亮的眼睛沒有波動,唯一的一點漣漪迅速平復下去。

  “你剛剛去哪了?”她問道。

  “什么?”

  “我說剛剛你跟那兩人喝完酒之后,你去哪了?”

  和尚有些心虛的垂下眼,張了張嘴。

  “你應該早過來的,告別那兩個人就應該過來,這些事情我只有早知道才能應對。”一丈紅這時才平淡的轉開視線。

  “我去殺了王思禮。”和尚突然說。

  “什么!?”

  一丈紅的視線唰的又轉了回來,和尚垂著眼瞼立在原地。

  他舔舔嘴唇,笑了笑,重復。

  “我去殺了王思禮。”

  一丈紅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她下巴顫了顫,白玉杯一般,讓男人忍不住握住把玩,最后偏過頭,只留給和尚一個側臉。

  “你為什么殺他?”

  “因為我聽到他說,他要把勤娘子捧成花魁,那跟我們計劃不一樣,我就把他殺了,拋尸在這清池里。”

  一丈紅看著腳下的清池,突然笑了,慢慢變得有些嘲諷和憐憫。

  她轉身,走到和尚的身側,然后冷冷看向和尚。

  “王家肯定會查,如果尸體被他們發現,你知不知道我們會有什么后果?”

  “放心好了,他們查不到的,除非他們能把這清池的水放干。”

  和尚笑容溫和的看著一丈紅,“就算被查到,也是我殺的啊,秀秀……”

  “閉嘴!”

  洶涌的劍氣擴張!一丈紅長發飄拂,高聲呵斥!

  和尚順從的不再說話,擺過臉笑笑。

  “易景煥。”

  一丈紅慢慢呼氣,才繼續說,“過去的回不來,這里不是楚州,你我也不再是書生跟富家小姐,我現在是優伶,你現在是和尚,把你讀書時的那些酸氣放掉吧,我看到惡心。”

  易景煥好像并不在意一丈紅的反感,他眼神散開,就像掉進了水里。

  “秀秀,我聽到外面那些女人是怎么編排你的。他們說你養著一大一小兩根角先生,格外餓的時候就吃大的,閑下來就吃嫩的,每天除了撫琴跳舞就是待在水閣里不出門,干著些說不出口的腌臜事。”

  “我說不定就是她們說的那樣,我跟她們沒有區別。”一丈紅打斷了他,目光冷漠,直視著前方。

  “這一次你要殺王思禮,說的我信了,但不會有下一次。”

  說罷,一丈紅從易景煥身邊離開,兩人擦肩而過。

  易景煥聽著女人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突然分外的懷念剛剛煙的味道,他仰頭看著頭頂的月亮,想起柳毅傳中的錢塘君。

  “殺生六十萬,傷稼八百里,食無情郎。”①

  像自己這樣的無情郎,是不是應該被錢塘里的龍一口吞掉,易景煥笑了笑。

  “易景煥啊。”

  薛開山又錘了兩下自己的胸膛,悶在心口的淤血吐了出來。

  “胥帥。”他向躺在一邊的胥子關叫道。

  “這幫人,有大問題。”

  “廢話。”

  胥子關站起來攙住薛開山。

  “要是這楚女館里伺候人的都是那種身手,男人們來這,恐怕就是為了練武,而不是玩女人。”

  他將顯明連插進腰后,心想總算略略摸到一點線索了。

  “趕緊走,誰知道還有沒有別人,那個小孩跟那個傻大個都是怪物。”

  扶著薛開山走進樹林時,胥子關忍不住回看了一眼,水閣飛舞的白紗里,好像真的能看到那個一眼燭火的女人。

  筆者:①唐傳奇柳毅傳,龍女受其丈夫與婆家虐待,被柳毅救回洞庭湖,龍女向其父洞庭君哭訴,洞庭君弟弟錢塘君一怒化龍,殺生六十萬,傷稼八百里,食無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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