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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傳頌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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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月球。

  乍一聽,聽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神木世界的技術水平,約等同于地球(本文地球)的1900年左右,也即是工業已經興起,但還未開始步入電子時代的那個微妙的點。

  如今,天正聯盟已經有可以以亞音速飛行的飛空艇,但不談那本身就是最巔峰的降魔局專用飛空艇,而制造那飛空艇的,也并非是純粹的機械技術,而是利用了高等級的靈力法陣催動——當然,這也是一種技術,而神木世界的技術本身也就建立在真氣之上。

  但哪怕是加上了真氣,神木世界,距離登月這一需要極高科技含量的行動也極其遙遠——他們甚至連衛星都沒有發射過。

  也正因為如此,以至于周不易根本沒聽懂邵啟明說的話,他有些困惑的摸了摸下巴,然后道:“對不起,請問上月球……是什么意思?”

  而邵啟明在此時表現出了好為人師的耐心特質:“字面上的意思——解決你和蟠榕不死樹不能在同一顆星球兼容這一BUG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你的本體送去另外一顆星球。”

  “理論上來說,把你送去火星最好,發展潛力也比月球大許多,但這技術哪怕是我們那邊也才在二十多年前實現,我不覺得你們辦得到。”

  而這一次,周不易隱約聽懂了,他站在神木頂端的邊緣處,俯視著自己腳下的大地和城市,然后緩緩道:“意思就是說,我倘若想要活下來,不被蟠榕不死樹吞掉,就必須離開這片故土?”

  此時,正在和蟠榕不死樹交流的蘇晝隱約聽出了周不易語氣中的怒意,他記得很清楚,當初面對那些逃離故土的遷民時,周不易是多么的無奈與悲憤——雖然啟明并無此意,但是在周不易聽來,前往月球這件事本身,本身就等同于為了逃避魔朝而離開神州,前往其他異域。

  不談他究竟去不去的了,單單是要去做這件事情本身,對周不易來說,便是一次逃避。

  所以蘇晝走上前,從背后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放開點眼界,一百多歲的老家伙,別因感情用事——換個角度來看,你這算是為你們這個世界開拓前路呢。”

  然后,蘇晝便對一側的邵啟明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接下來由他來說,而邵啟明聳聳肩,便站在一旁。

  “聽著,朋友,先不談這件事本質究竟如何,你不是想要帶領天正聯盟繼續發展嗎?但實際上,這件事必然陷入瓶頸。”

  普通的杠精,只是單純的反駁,而作為史詩級杠精者,蘇晝最擅長的就是找到一個人最關注什么方面,然后一心一意在這方面陰陽怪氣,反復質疑,足以氣的人七竅生煙,死去活來。當然,這種能力運用在說服人上也是絕技:“文明是有惰性的,發展到一個程度后,在沒有刺激的情況下,是不會快速進步,反而會陷入停滯。”

  這當然不是蘇晝信口胡吹,而是事實——地球的仙神文明就是典型的范例,祂們的技術爆發階段出現在和神獸集群進行戰爭的時期,而第二次技術爆發出現在內部派系斗爭,而等到眾多勢力狀態穩定之后,祂們的進步速度就大大下降,甚至因為極長壽命帶來的零更新換代,更是讓祂們缺乏新血。

  神木世界也是相同——在一個文明內部群眾都能吃飽飯的情況下,絕大部分人都不會想著造反推翻現有政權,自然也不會有大規模的紛亂,而是保持得過且過的穩定,技術自然也是一樣,進而呈現嚴重的內卷化。

  周不易自己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想要通過制造出威脅的方法,來讓文明前進。

  所以,蘇晝給了一個更好的建議:“首先,倘若你本體去了月球,并不代表你的那些分身需要去——而且,不覺得,從月球而來的‘太空魔物’,帶給天正聯盟的刺激感,遠比什么出現在地球上的魔物要來的大?”

  這一點,近乎是瞬間就打動了周不易,他眉頭緊皺,然后舒展開來,這男人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恍然道:“對啊!”

  其實,在此之前,他都還在苦惱,究竟應該怎么編造日后將會出現的魔物的來歷,畢竟整個地球都已經被天正聯盟大致探索過一次,隱瞞那些普通人還好,聯盟的高層基本不可能被蒙蔽。

  但是,倘若是從月球而來的太空魔物……那就完美了!畢竟如今,誰知道太空是什么樣?哪怕是周不易自己,也只是在天文學家的介紹下,知道月球是一個空寂,無人,環境極其惡劣的無大氣衛星。

  對此,蘇晝更是趁熱打鐵:“想一想!既然魔物是從月球而來,而為了根除魔物的襲擊,天正聯盟總要開發前往外太空的技術吧?看似危機,實際上引導文明走向遠方星空的引導!這也是一種促進社會進步的方法。”

  “更何況,我覺得,以你的神木之身,前往月球也并非僅僅是規避蟠榕不死樹……周不易,你完全可以以自己的力量,為這個世界的人類開拓未來!”

  蘇晝的話說到這里,哪怕是周不易都感覺有些過譽:“過了過了,這話過了……”

  但此時蘇晝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低下頭,若有所思道:“神木本身,就會將一地改造成適宜自己生存的環境,倘若將一株神木扔到月球,數百年后,月球上起碼會出現一大片‘神木生態圈’。是啊,神木的對世界環境的改變,有些時候并不是壞事,它們是天生的星際殖民時代,用于改造星球環境的工程師!”

  自然,神木世界的周不易,是聽不懂什么星際殖民,以及改造星球環境這種話的,但是他隱約察覺到,蘇晝興致越來越高:“倘若這個神木,還有著人類的意志,可以自發通過轉換靈氣和本地物質,制造區域范圍內的生態循環……那么隨著它的進階,改造一整顆星球,讓它變得宜居起來,都是輕而易舉!”

  自語完畢,蘇晝抬起頭,看向周不易,他的目光中,滿是躍躍欲試:“雖然是啟明開的頭,但現在我是真的覺得,讓你去月球,是一個好主意!”

  周不易:“?”

  邵啟明:“難道你之前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那當然不是!”

  知道自己話說錯了的蘇晝連忙補救,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除卻一開始讓周不易活下來這個目的外,我察覺,這和周不易自己的想法和目標都意外的搭調。”

  解釋了一番自己之前并非是隨意附和,而是認真贊同后,蘇晝興致盈然:“依照天正聯盟的發展,日后只要不自我崩潰,在未來的百年內,成立世界聯盟是可以預見的,而因為沒有世界大戰,這段時間內爆炸的人口,也足以擠滿整個星球。”

  “到時候,哪怕是他們不愿意,也只有為數不多的選擇——計劃生育,世界大戰,開拓新世界。前兩者都是削減人口,而后者,卻可以通過周不易以百年為時間,緩緩引導他們前往月球——而那時,周不易化身的神木,應該也可以在月球上制造出一個個生態圈了,到時候,無論是從月球出發,前往其他衛星,還是說繼續改造月球,建立月球殖民地,那都是一種未來發展的可能。”

  聽到這里,邵啟明也順著這個思路思考了下去:“對,而且,周不易化身的神木,繼往之木可以分出分身,正適合在月球上各地扎根,制造出一個個獨立的生態圈,日后再依次并聯……前提是,周不易能去月球,并且能在上面活下來。”

  這就是一個好問題了。對此,作為話題的中心,周不易只能苦笑一聲,他面色復雜的注視了一會腳下的蟠榕不死樹,然后搖了搖頭:“行了,我的確已經是快要兩百歲的人,自然不會像是年輕時那樣意氣用事。”

  “既然我和蟠榕不死樹不能在這顆星球上共存,那么我前往其他星球,差不多也是一種必然——至于能不能活下來,就不用操心了,神木的堅韌程度遠超尋常生命,我又不是沒去過大氣層頂端。最重要的,是怎么去。”

  想不想去,是精神問題,怎么去,就是技術問題,對此,邵啟明本來還在猶豫,他覺得倘若將一些和火箭相關的技術交給神木世界,是不是某種意義上的叛球行為,他也本想督促蘇晝別因為對方是他朋友就擅自轉移技術。

  但他的思維模式,卻不夠開拓,至少不如蘇晝開拓。

  “這還不簡單,你自己算好數據后,直接飛過去不就行了。”

  如此說道,蘇晝伸出手,上百顆嵐種就如同螢火一般從他體內騰飛而出,然后化作一道道虛幻的光紋,在大氣中迅速凝聚出了以靈氣為結構指點的部分火箭推動力模型。

  他控制著這個火箭模型在半空飛行,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道:“以你的靈氣量,加上只需要推自己,同時,再準備一些靈力陣法輔助加速,多帶點補充靈力的天地靈材和丹藥,突破每秒十公里應該不難。”

  周不易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有道理。”

  邵啟明:“?”

  雖然一時之間,被蘇晝這過于超凡畫風的回答震驚,但是邵啟明仔細想想,卻啞然察覺,對于超凡者來說,前往月球還當真不是什么需要顧慮太多的事情。

  地球昔日登陸月球,是因為那時全世界各大勢力,都在互相競爭太空開發的速度。單單就正國而論,不談前期研發,發射衛星探索月球表面細節,選擇著陸地點等工作,整個工程就耗資數千億,涉及有關各行各業企業部門上萬所,一百零八所甲乙等書院,以及其他各大等階的書院全部都鼎力支持,甚至整個正國的輿論環境以及老百姓,都愿意為此進行募捐。

  但是,因為那時靈氣斷絕,所以該工程需要顧慮的東西有很多——宇航員的安全,著陸的細節,火箭推重比,燃料的精選,運載量的取舍,對安全著陸點的一再勘察,相應的艙外活動訓練等等……人類畢竟是脆弱的物種,他們又不是做一錘子買賣,把人送上去后,還要安全的送回來呢。

  可是,在超凡世界,事情就簡單多了——火箭?統領階的超凡者單人出力固然比不上火箭,但是他們也只需要運輸自己就成,再加上一些法陣和法寶的相助,他們的極限速度甚至可能比火箭還快,而且只要靈力控制力高,他們比火箭要更加靈活,突破地球引力去月球真心不難。

  材料耐受性?周不易都能去地幔旅游了,只要自己繼續修行提高,微調外殼,堪比火箭裝甲也只是短時間的調整問題。

  著陸位置?別搞笑了,周不易撞上月球,受傷的絕對是月球,而不是他。

  至于生命力……如果非要比對環境的適應力和生命力,哪怕是蘇晝都不敢說他比神木一系更強,月球上有光有土,太空也有靈氣,這就足夠一位統領階的強者活下去了。

  這些,也是為何正國選擇蘇晝作為探索月球背面探索隊隊長的原因——沒其他的,哪怕是回去的火箭炸了,其他人都死光了,蘇晝也能活到正國派來第二艘飛船接他回家,單單就這個穩定性,便是隊長的不二人選。

  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月球軌道的計算,發射的時間和地點選擇,這個是必須經過長時間運算,并且經過多次試錯才能找到最完美的答案,畢竟神木世界和地球不一樣,哪怕蘇晝和邵啟明愿意把資料給周不易,周不易也用不了。

  但這一點,周不易自己卻也表達不在意:“我有一百多個分身,依次試過去就行,哪怕都用光了,我再造就行……實際上,那些其實也都是我的本體,只是我現在用的這個‘本體’力量最大而已。”

  一百多次,甚至更多的試錯機會,只要成功一次就能宣告完全成功,邵啟明從未聽過有簡單方便,不用很麻煩很累就能上月球的方法。

  雖然,現在許多事情都只是一個構想,但大致的框架已經構筑完畢,無論是對神木世界文明未來的引導,還是周不易與蟠榕不死樹之間的不兼容的矛盾,如今都得到了大致的解決方法。

  對此蘇晝也不可能做的更多,這歸根結底是周不易和神木世界自己的事情,他作為異世界友人,做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極限了。

  對此,周不易也對邵啟明和蘇晝真誠的感謝了數次。

  “雖然只是一個想法,但對我來說,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說道,他抬起頭,看向天空,頗為滄桑地笑了起來:“引導一個文明前往星空,前往月球……這種事情,當真是想一想就很浪漫啊。”

  一個接近兩百歲的老男人,因為一個看似荒謬的建議和計劃,燃起了斗志。

  對此,邵啟明卻是搖了搖頭:“蘇晝想的,總是太過浪漫,以至于忘記了中途的艱難險阻……周不易,前往月球,可是非常孤寂的一件事情,哪怕你真的成功了,在上面的建設,也是非常枯燥無味的,而技術的發展也未必有那么快,說不定要過去數十上百年,他們才能勉強抵達月球。”

  “孤寂?”

  低聲念誦道,周不易卻是看向蘇晝,兩位‘不死者’互相對視。

  蘇晝能看出來,對方的雙眼之中,出現了和一百多年前,自己初次與對方相遇時,那位勢要鏟除魔朝的青年雙眼中燃燒過的火焰,極其相似的火光。

  困難從來不是停止行動的理由,它只是一個形容詞,且必將被克服。

  “不死,不死……難道處于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難道就不孤寂嗎?”

  而在于蘇晝對視之后,周不易哈哈大笑,他轉過身,朝著神木頂端的邊緣處走去,孤獨的男人重復道:“倒不如說,這正是只有擁有神木之力的我,只有不死者,才能辦到的事情!”

  和周不易不算漫長的談話結束了。

  而和蟠榕不死樹的交流,也并未持續太久——神木的思維和人類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通過短暫的交流,蘇晝知曉,蟠榕不死樹的確已經徹底扎根于這顆星球,而最近這么一百多年來,也的確沒有任何人使用過源于祂的神木之力。

  周不易不一樣,他是使用取巧的辦法,得到了蟠榕不死樹早就分出去的,源自于魔帝魔朝的那些力量,所以恰好也避過了蟠榕不死樹的檢測。

  而在確認這些信息后,蘇晝便結束了與對方的通話,反正對于這種一百五十年當一瞬的神木來說,人世間的一切都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戲劇,祂們從不在意,也從不會去觀察這些,因為只有萬物借祂們而存,而并非相反。

  而這份不自覺的傲慢,或許也正是諸多神話中,神木最終的下場都不怎么好看的原因吧。

  “……差不多,該在這個世界辦的事情,都結束了。老朋友見了,神木的情況確認了,滅度之刃也快進階了,我自己的修行,也通過和周不易的戰斗得到了確認,略有精進,更別說那些技術和資料,更是大豐收。”

  周不易的身影已經遠去,想來應該是去找自己的幕僚和天文學家,去計算月球的軌道這種基礎信息去了,而蘇晝在神木之頂,對邵啟明炫耀了一下‘這里就是我當初一槍把魔帝扎在柱上的地方!’后,便與對方站在邊緣處,俯視周邊蒼茫天地。

  云氣飄蕩,南天京最近的天氣很好,時不時便有潔白如雪的云氣如同海浪一般,朝著神木頂端飄來,一些流云并不能觸及頂端,只能從其下方掠過,但仍有一些巨大的云團可以吞沒高聳的神木頂端,在加上高空呼嘯的大風,當真是有一種觸及云海浪濤的感覺。

  而蘇晝在懷念了一番當初的激昂后,便也嘆了口氣,他有些緬懷地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勝利紀念館,然后便邁步,緩緩朝著那個方向走去:“再過一陣,便該回去了。”

  邵啟明跟在蘇晝的身后,他一開始還沒想明白自己朋友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隨著蘇晝將手伸入懷中,拿出了自己和周不的那張合照后,他便隱約有些懂了。

  ——哪怕只是一時的相交,短暫的并肩作戰,友誼便是友誼,不會因時光和一方的死去而變色。

  他跟著蘇晝的腳步,看見對方邁步進入了勝利紀念館。作為整個神木世界最有名,也是被世人傳頌的英雄,所有昔日參與過抗爭魔朝,并于魔帝魔將交手過的百家先行者們,他們的骨灰都在這里,一座座銘記了所有人生前事跡的石碑豎立于館內,就像是對所有來訪者敘說那一段歷史以及故事。

  蘇晝走過所有石碑,所有墓碑,他記得其中絕大部分人的名字,也都記得那些人的長相——大宗匠,莫干休,李道然,威烈,方慧,柳夕照……蘇晝都記得很清楚,自己的嵐甲,弓法和雷法,都來自這個世界,而國師也的確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棘手的敵人。

  自然,這并不是什么值得悲傷的事情,在這里的都是英雄,他們功成名就,理想成真,他們的功績被世人傳唱,永垂不朽。

  所以蘇晝也只是笑著依次對這些石碑點頭,然后走到了這紀念館內,最內側的一排石雕中央。

  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昆侖武圣蘇晝  ——新歷元年,新南天京,冬正月,昆侖武圣蘇晝持神刀獨戰魔帝于不死樹頂永寧天宮,苦戰一時。

  ——武圣以秘法喚雷以擊魔帝,天殛之,進而以神刀裂其四體,梟首示之。

  ——魔帝授首,魔朝遂滅。

  ——天下,太平。

生卒不明,立碑以紀  而在這一石碑的旁邊,還有一處空位,蘇晝很清楚,那正是周不易留給自己的位置——倘若有朝一日,他死了,那他的碑便會立在這里,與這些故友一同長眠。

  站在自己的碑前,蘇晝思索了片刻。然后,轉過身,看向整個紀念館所有的石碑。

  他將手中捏著的和周不易,兩個僅剩‘未死者’的合照扔向身后,飄蕩照片依照慢悠悠的軌跡落下,然后它就在半空中,燃起紫青色的光焰,緩緩地化作灰燼,散落在地面。

  “我回來看你們了——希望我下次再來之時,你們還能在這,被人傳頌。”

  平靜的說道,蘇晝便再次邁步,與邵啟明一齊走出紀念館。

  ——那些不應該被遺忘的東西,便是所謂的傳頌之物。

  后日,傍晚。

  滅度之刃,進階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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