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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表露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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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行皇帝龍馭賓天的噩耗遲遲未到是有原因的,因為頒詔的禮儀十分繁瑣。

  頒詔的官員到了密云卻不進城,而是先差人進城讓眾人趕緊做準備。

  韓秀峰、恩俊、吳廷棟、王河東和密云知縣等文武官員連忙摘掉冠纓,換上素服,去郊外列隊跪迎,把頒詔的官員迎進城,回到衙署再跪聽宣詔。然后將詔書供于正堂,接下來三天,文武各官每日早晚來衙署舉哀行禮兩次。

  大行皇帝的喪事乃國喪,城內的軍民百姓,男去冠纓、女去首飾,素服二十七天,不準祭祀,一百天內不許嫁娶。城內的各寺廟,一律撞鐘三萬下。韓秀峰等四品以上官員,二十七天之內的奏疏和往來公文全得用藍印。

  大行皇帝龍馭賓天,任鈺兒跟韓秀峰一樣難受,也換上了素服,正內宅給連兒念剛托人抄來的大行皇帝遺詔。

  “朕蒙皇考宣宗成皇帝幬育仁慈,恩勤付托。臨御之初,仰承圣諭諄諄,以敬天法祖。勤政愛民,奉三無私,保泰持盈為本。因命中外臣僚,薦舉人材,并廣開言路,俾大小臣工,各抒所見,以期博采周知,下情罔隱……”

  “小姐,皇考就是皇上的爹?”

  “遺詔上說的這個皇考是道光爺,是先帝的皇阿瑪。”

  “小皇子做上皇上了?”

  “我們私下叫小皇子,其實應該叫皇長子,不過你說得也對,小皇子就是新皇帝。”

  連兒想想又問道:“那這遺詔是先帝寫的,還是新皇帝寫的?”

  任鈺兒輕嘆道:“是以先帝的口吻擬的,聽回來報信兒的吉祥說,先帝彌留時已經瘦的不成人樣兒了,哪有精神御筆親書遺詔。”

  “先帝龍馭賓天,四爺要不要去吊唁?”

  “什么吊唁,應該叫叩謁梓宮,梓宮聽說過嗎,梓宮就是大行皇帝的棺材。聽說是要梓木或楠木做的,按制要漆飾四十九次,喇嘛要在四周敬上‘西番’字樣,外面用金裝飾,里頭襯五層金五色陀羅尼緞,八層各色織金龍彩緞八層,攏共要襯十三層!”

  “只要花多少銀子?”連兒喃喃地說。

  任鈺兒則若有所思地說:“這不是花多少銀子的事兒,而是行宮那邊要什么沒什么,鄭親王、怡親王和肅順大人他們一時半會兒間去哪兒找材料給大行皇帝趕制梓宮。”

  “還真是,行宮那邊別說沒材料,恐怕連工匠都找不著。”

  就在她們在內宅尋思行宮那邊的王公大臣怎么操辦大行皇帝的喪事之時,正在密云縣衙等著傍晚率文武官員舉哀行禮的韓秀峰,接到了新皇帝所頒的諭旨。

  這道諭旨是軍機處廷寄的,并沒有專人來傳宣。

  韓秀峰等眾人跪下恭請完圣安,打開諭旨念道:“上諭,道光三十年,皇祖宣宗成皇帝大事,皇考曾遵嘉慶二十五年成例,停止各省將軍督撫提鎮藩臬及鹽關織造等來京叩謁梓宮。今皇考大行皇帝在山莊升遐,恭奉梓宮回京。除熱河都統本在熱河,直隸總督已諭令前來熱河叩謁梓宮外,其余直隸各大員俱不必前來。

  各路統兵大臣、各省將軍督撫副都統提鎮城守尉,并盛京侍郎、奉天府尹、西北兩路將軍大臣,及學政織造關差等,均不必奏請前來,致曠職守。各該大臣將軍督撫提鎮等受皇考深恩,惟當竭誠盡職,以期無負委任,不在儀節虛文也,將此通諭知之!”

  “臣(奴才)遵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位請起。”韓秀峰將諭旨供到香案上,回頭道:“彥甫兄,信誠,咱們接下來有得忙了,諭旨上說的明明白白,皇上很快便要恭奉梓宮回京,回京的這一路就咱們這一段最難走,不光要趕緊召集民壯修繕道路,也得趕緊修繕打掃行宮以便接駕。”

  “還得恭迎護送前去熱河叩謁梓宮的制臺大人。”吳廷棟沉吟道。

  “是啊,所以說有得忙。”

  “那下官先去做準備。”

  “一切有勞彥甫兄了。”

  “大人這是說哪里話,這本就是廷棟份內之事。”

  王千里深知吳廷棟就算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連忙躬身道:“大人,下官陪吳大人去做準備。”

  “忙去吧,我和信誠也得趕緊去各營瞧瞧,也要為恭奉大行皇帝梓宮和護駕做準備。”

  新皇帝頒下一道諭旨,眾人隨之忙碌起來。

  韓秀峰同恩俊一起巡視完駐扎在密云縣城內外的三個營,回到下榻的宅院天色已大黑,任鈺兒一邊幫著打水給他洗臉洗手,一邊低聲道:“四哥,傍晚時王老爺差人送來幾個下午在驛站打聽到的消息。”

  “什么消息?”韓秀峰下意識問。

  “皇上命睿親王仁壽、豫親王義道、恭親王奕、醇郡王奕譞、大學士周祖培、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肅順、吏部尚書全慶、兵部尚書陳孚恩、工部尚書綿森、右侍郎杜翰,恭理喪儀。命豫親王義道、恭親王奕、大學士周祖培、吏部尚書全慶,仍在京辦事。”

  “只召署理直隸總督文煜去熱河叩謁梓宮?”

  “所以我覺得這事兒有些奇怪,十有八九不是皇上意思,而是肅順大人他們的意思。”

  韓秀峰也覺得肅順等人這事辦的不大氣,心想留守京城的王公大臣一定會有想法,洗完臉擦干手坐到飯桌前,端起碗筷問:“還有呢?”

  “皇上諭內閣,稱母后皇后應尊為皇太后,圣母也應尊為皇太后,所有應行典禮,著該能敬謹查例具奏。”

  “按例本就應該如此,只是這么一來今后就有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兩位太后了。”

  “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本就交好。”任鈺兒頓了頓,隨即話鋒一轉:“我想說的是,大行皇帝彌留時雖命鄭親王、怡親王和肅順大人他們盡心輔弼,贊襄政務,可又將將‘御賞’和‘同道堂’兩枚印章交給皇后和懿貴妃代小皇子保管,也就是說肅順大人他們只能擬旨,用不用印,所擬的諭旨能不能頒下去,還得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說了算。”

  韓秀峰大吃一驚:“竟有這事?”

  “這消息是王老爺派駐在驛站的家人打聽到的。”任鈺兒坐下道。

  想到大行皇帝生前做事總是猶豫不決,再想到大行皇帝彌留時的那些安排,韓秀峰意識到這消息應該不會有假,不禁嘆道:“先帝對恭親王一直壞有戒心,生怕恭親王攬權,甚至去年臘月里都三番兩次諭令恭親王不得進城,不得見洋人。可真要是不進城,不見洋人,這撫局怎么辦理?結果最終還是見了,甚至還籌設了個總理衙門。”

  “四哥,您是說先帝沒讓恭親王、桂良大人和文大人贊襄政務,盡心輔弼小皇子,就是因為擔心恭親王會……會攬權?”

  “桂良排不上號,要不是洋人勢大,真攻進了京城,甚至把圓明園都給焚毀了,桂良的下場不見得會比慶賢他阿瑪強。至于博川,先帝一定有所防范。他不但跟恭親王越來越近,之前還曾痛哭流涕諫阻先帝巡幸木蘭。”

  韓秀峰想了想,接著道:“先帝之所以命肅順他們為輔政大臣,又將兩枚印交給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代為保管,我估摸著一樣是擔心肅順他們攬權,畢竟只要是人就會有私心。可這么安排雖可避免一人專權,卻忘了掌權的人多了也會很麻煩。”

  “四哥,您是擔心……”

  “我有啥好擔心的,”韓秀峰夾了一筷子菜,輕描淡寫地說:“古人云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在時我官運亨通,現如今先帝龍馭賓天,我這官也快做到頭了。”

  “有肅順大人在,誰敢為難您?”

  “此一時彼一時,他現在雖為輔政大臣,但他的話也隨著先帝賓天沒之前那么好使了,不然也不至于不讓恭親王等留守京城的王公大臣去叩謁梓宮。”

  “就算肅順大人幫不上忙,不是還有文大人嗎。”

  “鈺兒,我曉得擔心我丟官,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官要是做下去,是讓我幫肅順對付博川,還是讓我幫博川去對付肅順?”

  想到韓秀峰的為人,任鈺兒帶著幾分惋惜地說:“這倒是,您跟兩邊都有交情,夾在他們中間最難做了。”

  “我昨晚就想好了,等把先帝的梓宮恭奉到京城,就上折子奏請回籍奉養老母。”

  “我呢,我怎么辦?”任鈺兒忍不住問。

  韓秀峰最怕的就是這個,甚至都不敢面對她那滿是期待的目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鈺兒,哥曉得你的心思,哥也曉得你的好,可你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子,哥呢又不能對不起你嫂子,所以咱們終究是有緣無分。”

  這么多年,他這是頭一次表露心跡。

  盡管最終的結果依然是有緣無分,但任鈺兒心里依然是甜滋滋的,咬了咬嘴唇,噙著淚道:“四哥,這輩子能遇上您,能做您的紅顏知己,鈺兒就心滿意足了,豈能再有非分之想。”

  “鈺兒,哥對不起你。”

  “沒有,您沒對不起我,是我給您添麻煩,讓您為難了。”

  “又來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好,您先吃!”

  任鈺兒連忙掏出手絹,正準備擦淚,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就聽見小山東在門口道:“四爺,四爺!”

  見任鈺兒俏臉通紅,韓秀峰意識到讓小山東進來不合適,放下筷子回頭道:“在呢,啥事,趕緊說。”

  “四爺,王老爺差人來稟報,說曹毓英曹大人來了。”

  “是不是傳旨的,趕緊讓他進城啊。”

  “曹大人是‘小軍機’,誰敢不讓他進城!王老爺收著消息,急忙去城門口迎,結果趕到城門口,徐九他們說曹大人已經走了,穿城而過,別說歇腳了,連口水都沒喝。徐九本打算派幾個兄弟送他一程的,也被他給婉拒了。”

  “走了?”韓秀峰下意識問。

  “走了。”小山東守在門外,自言自語地說:“應該是有緊要公務,不然也不會連夜趕路。”

  “走就走吧,不然咱們還得準備飯菜為他接風,還得給他送上一份程儀。”

  “王老爺也是這么說的。”

  “行了,你也跑了一天,早些回房歇息吧。”

  剛打發走小山東,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一句“有緣無分”,并且正為這“有緣無分”暗暗欣喜的任鈺兒,同樣沒心思去想曹師爺為何會大晚上路過密云,再次坐到韓秀峰對面,拖著下巴緊盯著韓秀峰那張百看不厭的臉,笑盈盈地說:“四哥,我也想好了,您要是辭官,我就跟您回四川。”

  韓秀峰知道她不會再談婚論嫁,不想讓她總是孤苦伶仃,一口答應道:“行,等到了巴縣,哥幫你建個書院,聘你這位學貫中西的才女做院長!”

  “真的?”

  “這還能有假。”

  “您不怕招人非議?”

  “你哥我連官都不做了,還會怕人說閑話?”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何況今時不比往日,連朝廷都設了總理衙門,總理衙門還在籌設同文館。據說崇厚剛做上三口通商大臣,就打算跟洋人買機器造槍炮,可以說辦洋務一定是不會有錯的。誰要是敢說閑話,那就問問他能不能請著學貫中西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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