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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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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線半斂了眉,邁著標準的宮人碎步,隨眾跨進了景仁宮的大門。

  進院的那一剎,她不覺恍了恍神,仿似重又回到了在宮里當差的年月。

  情不自禁地抬起頭,她轉首四顧。

  院中清寂,庭樹亦已半枯,雨線連著灰暗的天,卻也填不滿這四面宮墻圍出的一方天地,反倒越發顯出一種空落來。

  紅線無聲地嘆了口氣。

  人皆道皇城如何富貴、如何尊榮,又有誰知曉,這邃密的深宮之中,鮮亮不過一時、煊赫亦只轉瞬,唯有寂寞,日復一日,啃嚙著漫長的光陰,將人的心也消磨殆盡。

  一如這似曾相識的殿宇。

  院落空寂,便連雨聲亦似在這里變得緊密了些,淅淅瀝瀝敲打著傘面兒,仿佛要借著這樣的響動,為這里添上幾分活氣。

  一瞬間,堵在紅線心底的那塊石頭,莫名松泛了幾分。

  罷了,她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她到底還是離了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縱使親人冷落,她亦仍舊為人驅使、聽候差遣,也卻比在這么個動不動就要丟命的地方呆著強些。

  她該知足的。

  輕輕呼出一口氣,眼瞧著那淡白的煙霧在冷雨中散去,紅線心底的那些許執念,亦自消彌。

  “本宮這會子可是乏得很,得先去躺一躺才成。”荀貴妃甜麗的語聲傳來,拉回了紅線的思緒。

  她忙攏住視線,垂頭看著腳下平整的青磚。

  未幾時,一雙寶藍繡花宮履,便出現在了她視線的盡頭。

  “你叫紅線是吧?”繡鞋的主人問了一聲,語氣中有著毫不遮掩的倨傲。

  紅線識得這聲音,忙躬身回話:“回梁姑姑的話,我是紅線。”

  梁春月將一雙薄皮杏眼張得大大地,上下左右地來回打量著這青衣婢女,面上的神情在好奇與不屑之間輪換著,好一會兒后,方“哼”了一聲,道:

  “主子要去歇著子,這會子沒空與你說話,我叫人領你去東配殿,你在里頭候著便是。”

  這要等到何時去?

  難不成離了宮的人,又還要被這宮規束縛么?

  紅線低垂的眉眼間滿是焦躁,語聲卻極是恭謹,躬腰道:“梁姑姑,我們老夫人還在仁壽宮里頭呢,總不能叫她老人家等我一個奴婢,您看……”

  “你話倒挺多。”春月打斷了她,語聲亦隨之變冷。

  她知道紅線的意思。

  對方是想說,若荀貴妃果然乏得很了,倒不如現就放她走,也免得讓靖北侯老夫人久候。

  若在外頭也就罷了,在六宮的地界,她們貴妃娘娘的話,也是輕易能駁的?

  “讓姑姑見笑了。”紅線溫馴地道,平靜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春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唇邊掛著一抹譏嘲:“既然知道是讓我見笑了,你就不該把這話說出來。總歸有你回去的時候,你又急個什么勁兒?才放出去沒幾日,規矩便都忘了么?要不要我找個嬤嬤來好生教你一教?”

  末了一語,已是大不客氣了。

  紅線心下暗嘆,情知一時之間是脫不了身的,只得忍耐著性子道:“我省得了,多謝姑姑提點。”

  春月撇了撇嘴,轉首喚來一名小宮人,低聲吩咐了兩句,復又轉向紅線,一字一頓地道:“你這就跟著她走,到了地方就好生呆著,別亂跑,知道了么?”

  紅線低聲應了個“是”,春月一甩袖子,轉身去了。

  那小宮人也不多話,將紅線帶去了東配殿,便自退了下去,臨去前,還將殿門也給關上了。

  “哐當”,厚重的門扇在紅線的身后闔攏,那驟然而來的天光,亦被這陰森的殿宇吞沒。

  紅線背倚著殿門,后頸有些發涼。

  殿中連支細燭都不曾點,四面的窗戶亦皆關著,她一時間什么也瞧不清。

  這突如其來的黑暗,難免讓人心生懼意。

  一時間,宮里那些可怕的傳聞盡皆現于腦海,紅線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

  好在,除了黑,四下寂然,唯雨聲連綿不絕,隔窗聽去,沉悶而又單調。

  花了數息的功夫,紅線終是適應了殿中的光線。

  她謹慎地轉動著脖子,打量著此間情形。

  很空。

  這是她的頭一個感覺。

  而后,她才后知后覺地想起,那早夭的小公主——荀貴妃頭胎產下的女兒——好似便是死在東配殿的。

  紅線的面孔白了白,身上一陣陣地冷,下意識便抱住了胳膊。

  “啪嗒”,便在此時,殿宇深處驀地傳來一聲輕響,似是有人走路,又仿佛是簾幕掀起又落下。

  紅線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對不住,我嚇著你了么?”一管柔和清淡的語聲便于此時響起,帶著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隨著話音,一個披著宮制斗篷、以兜帽遮臉的女子,自殿宇盡處的陰影中現出身來。

  紅線的后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這個突然現身的宮女,讓紅線回憶起了那些傳說中的最嚇人的幾個。她本能地張開口,一聲尖叫幾乎破出喉嚨。

  然而,就在她張口的一瞬,那宮人手中忽然“嚓”地一亮。

  顫抖而明亮的燭火,陡然刺破了黑暗,亦將那宮女晃動的身影,投射在了地面。

  有影子!

  紅線一眼便瞧見了地上的那團陰影,心頭頓時松了松。

  “我不是鬼,是人。你別怕。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罷了。”那宮人緩緩地道,語聲溫柔,清弦般地錯落有致、滴瀝圓轉,似可撫慰人心。

  紅線沒去瞧她,只盯著她地上的影子看著,半晌后,方點了點頭,從緊澀的喉頭迸出兩個字:

  “您說。”

  這一刻,短暫的恐懼已被思慮替代,從這穿斗篷的宮女出現至今,時候雖然不長,卻也足夠紅線將前后諸事想個明白:

  從荀貴妃突然指名要帶她回宮說話為始;到才進院便突然又不想說話了、且半強迫地讓人將她帶進東配殿;再到一個身份不名、形跡可疑的宮女忽地現身、口口聲聲要請她幫忙。

  這一樁接著一樁,盡皆表明了一件事:

  此非湊巧,而系人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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