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笨蛋。”徐玠笑罵了一句,扭頭招呼兩個小廝:“快進去吧,里頭燒好了炭爐子了。”
語聲未落,已是親提起裝貓的竹籃,邁步前行。
利亨得意地背起手,看了元貞一眼。
看吧,只消把丸砸擋在前頭,主子什么都好說。
一行人拐進旁邊的細巷,那巷弄深處開了道角門,有個伙計打扮的少年正立在門邊打哈欠,一見徐玠等人,立時來了精神,搶上前笑著彎下了腰:“東家來啦,小的等您半天兒了。”
徐玠將籃子遞予他提著,負手往前走,一面漫不經心地問:“劉大勺到了?”
“到了,到了。劉大廚一早就來了,菜肉也都搬來了。”那伙計點頭哈腰地道,讓進主仆三個,返手將角門掩牢。
一回頭,“刷”,半空陡然飛來一樣銀燦燦的事物,那伙計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凝神再看,卻原來是個銀角子。
他當即笑得眉花眼笑,連聲道:“謝東家賞、謝東家賞。”
徐玠擺了擺手,豪氣地道:“今兒爺高興,等你們的差事完了,還有賞。”
那伙計喜得抓耳撓腮地,把那“謝”字不知說了幾十遍。
徐玠心情甚好,先去后廚轉了一圈,見諸事齊備,便讓劉大廚等人點火上灶,將那菜肴準備起來,隨后他便來到了二樓最精雅的一間包間。
包間里燒著銀霜炭,十分暖和,熱茶和點心零食擺了滿桌。
見時辰還早,徐玠便將小丸砸放出來,逗著它玩了一會兒。
許是屋中太暖之故,沒玩多久,丸砸便又困了,抱著小爪子挨個兒舔了一遍,便窩在徐玠身邊的軟墊上,呼呼大睡起來。
徐玠命利亨將軟墊連著小奶貓挪去里間,話聲才了,便聽見樓梯聲響,卻是那小伙計飛跑了上來,抹著鼻尖兒上的汗道:“主子,貴客來了。”
徐玠連忙迎出門外,便見許承祿抄著袖子,面上戴著張中年男子的面具,溜溜達達地上了樓。
“大人來得好快,快些進來烤火。”徐玠殷勤迎上前笑道。
許承祿懶洋洋點了點頭,復又環顧四周,咂嘴道:“嘖嘖,你小子倒挺有本事啊,本官原先還想打聽打聽這酒樓誰開的呢,沒成想背后的東家竟是你。”
“小本兒買不得大人的手筆。”徐玠熟練地說著客套話,將許承祿讓進屋中,元貞立時倒上熱茶,又將許承祿的斗篷并帽子等物掛了起來。
許承祿大馬金刀坐于上首,語氣似笑而又非笑:“徐五爺有請,本官自然得應約不是?樓下還有本官幾個手下,五爺看著給他們找個地兒呆著便是。”
徐玠起身向門外喚過那伙計,低聲叮囑了幾句,又回首向許承祿笑:“大人能來已是蓬蓽生輝,能招呼大人的手下,更是我徐五的榮幸。”
許承祿呵呵笑了兩聲,因他戴著面具,徐玠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猜測他似乎心情還不錯。
寒暄已畢,徐玠打橫坐下相陪,又將元貞并利亨皆遣去了外頭,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地道:“最近因忙著開酒樓的事,家父又忙,倒是沒太弄清楚那湯家之事的首尾,聽說,他們家走脫了一個湯九郎,可是真的?”
一面說話,一面便將個小匣子沿桌面兒推了過去,笑嘻嘻地道:“草民最愛聽熱鬧了,請大人千萬給草民仔細地講上一講。”
許承祿撈了把瓜子正嗑著,聞聽此言,“噗”地吐出兩片瓜子皮兒,道:“這有什么好說的?那湯正德也未免太把咱內衛不當回事了,什么走脫了一個湯九郎?那湯九兒走是走了,脫卻是沒得脫的。”
信手將錦匣接了,看也不看,直接收進袖中,說話聲仍舊十分地懶散:“在徐五爺的跟前兒,本官也不打那誆語。雖然咱把人給找著了,只可惜,找到的也是個半死人,也就撐了五六息吧,人就死得透透的了。”
“哦?”徐玠一下子抬起頭,微微上挑的鳳眸,瞬也不瞬地望向許承祿:“怎么就是半死的呢?莫非那湯九受傷了?”
許承祿朝口中扔了一粒瓜子,頗為不經意地道:“是啊,被人打傷的,不然怎么說是半死呢,心肝五臟叫人刺穿了一半兒,那不就半死了么?本官趕到之時,那些刺殺的人還在,跟本官過了兩招,自知不敵,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他吐出幾片瓜子皮兒,面具下的眼睛半瞇起來,攏住了眼底的陰鷙與冰寒。
彼時的情形,委實相當兇險,若非他來得快,那一本壓倒宋大學士的賬簿,說不得便要被搶走了。
至于出手的是誰,想也能想到,必是老宋無疑。
“既是半死,那湯九郎供出是誰殺的他么?”徐玠問道。
這似乎是個笨問題。
殺湯九郎的,除了宋家那些人,還能有誰?
許承祿“呵呵”笑起來:“這怎么能呢?那時候他喉嚨里全是血泡,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指了指自個兒的前襟,本官才把賬簿子掏出來,他就咽了氣。”
他搖了搖頭,縱使戴著面具,聲音聽著也滿是譏嘲:“他帶著這等要命的東西,自然有的是人想要他的命,他也算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了。”
徐玠一時未語,長眉微微蹙起。
他對此事亦早有所知,但得出的答案,卻有異于許承祿。
他不認為是宋貫之的人殺了湯九郎。
因為,前世時,宋閣老其實也沒活到最后。
他年紀本就大了,身子骨兒也不算特別康健,建昭十六年的一場風寒,便奪去了他的性命。
徐玠記得,那場喪事辦得還挺隆重,請了好些和尚道士來做法事,他還跑去瞧過熱鬧。
而這也表明,縱使當年宋閣老可能也是暗助誠王之人,卻絕非真正的主使者。
其后,元光帝登基,宋家的子弟中,再無一人身居要職,至少就徐玠所知,當年的幾名要員里,并沒有他老宋家什么事,而到得延康朝,宋家幾乎完全退出了朝堂,倒是出了幾個很知名的紈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