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祿萍乃坤寧宮掌事宮女,亦是皇后娘娘最信重的人之一,此時,這位謝掌事正板著臉站在不遠處,門神也似。
這又是要干嘛?
紅藥好想哭。
她這手腳才恢復了點知覺,心肝五臟也才歸了位,謝祿萍居然又來了。
這肯定又有事兒啊。
紅藥滿嘴發苦,恨不能抓兩把頭發泄憤,卻又不敢,只能縮著腦袋裝鵪鶉。
此時,謝祿萍的心情與紅藥如出一轍。
她這也是趕鴨子上架,沒法子了。
當初皇后娘娘就向陛下建議過,夜宴少請點兒人,找幾個嬪妃意思意思就得了。
可架不住陛下他老人家高興啊,大手一揮,諸嬪妃齊齊登場。
你說說,這么些個妖精,皇后娘娘再是厲害,那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不是?
明面兒上看著,宴上諸處皆好,賓主盡歡,可暗地里,各路人物可沒斷了唱戲,一出接一出地,光是謝祿萍親命人拖下去的婢仆就有七、八個。
再加上扭腳的、落水的、摔斷了門牙的……總之,一應歡愉的背后,皆是皇后娘娘不停收拾爛攤子的結果,幸得太后娘娘也派了人來幫襯,若不然,還不知鬧得如何呢。
而饒是如此,人手也已經十分不夠,連上菜都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原本依周皇后的意思,吃完了飯,大家早早散了也好,這么好的天氣,睡覺不好嗎?
可是,陛下卻是興致甚濃,酒足飯飽之余,竟還要賞月吟詩。
這一動筆墨,便要人服侍,可周皇后已經把能派的人手都派下去了,再沒有多余的婢仆服侍筆墨,不得已只能壓著謝祿萍,讓她無論如何也要湊齊八名宮女,要求模樣干凈些、年紀也不能太大。
委實是人一大了,心思就多,周皇后是怕了她們了,寧肯小些,規矩上頭差些,只求不生事。
謝祿萍掉臉便紅著眼睛殺進了兔兒山,立逼著姜壽菊安排人手。
放眼整個西苑,也只有姜壽菊手頭還有幾個好的,別處要么是人老成精的,要么就是太過粗鄙的,去了也派不上用場。
姜壽菊被她趕得手忙腳亂,只得將能用的人都召齊了,紅藥亦在其中。
自然,這內里詳情,她一個小宮女是根本不知道的,因見謝祿萍黑著臉,似頗不虞,紅藥亦不敢多看,老老實實地站著。
謝祿萍冷眼掃視了一圈,高高矮矮十來個人,除最后一個進來的還算看得過眼,余下諸人,差強人意。
她搖頭暗嘆,卻也知道,這時候容不得她精挑細選了。
上前幾步,先將幾個年歲大剔除掉,再去掉幾個粗手大腳的,回頭一數,居然還差著一個。
謝祿萍臉越發地黑,想了片刻,勉為其難地朝紅梅一點手:“就你吧,你也來。”
這一個雖生得不大好,面相倒還老實。
語畢,轉向紅藥等七人,沉聲說道:“你們每兩個人排成一排,跟我去瓊華島。”說著便抬腳跨出了屋門。
紅梅方才被刷了下去,心下還有些失落,此時重又中選,立時笑得一臉開心,自然而然地便行至紅藥身旁,與她結作一隊,又悄悄拿胳膊肘拐她:“紅藥,咱們又在一起了呢。”
紅藥忙向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引頸張望。
謝祿萍果然聽見了,停步回首,冷冷眸光往這廂一掃:“都不許說話,快著些兒。”
紅梅立時身子一縮,紅藥亦低了頭,二人再不敢出聲。
謝祿萍心里正急著,訓完了話便又快步疾行,方一出得兔兒山,迎面便見一隊金執衛走了來,兩下里打了個照面兒,她立時轉身避立道旁。
金執衛不比尋常侍衛,他們直接受命于陛下,有他們在的地方,御林軍亦要退避三舍。
那隊金執衛卻也盡責,雖見謝祿萍穿著掌事服色,仍請她拿出腰牌查驗。
紅藥雜在人堆中,陡聞一把熟悉的溫和音線飄來,便忍不住抬起頭,多瞧了一眼。
隔遠些看,那人的眉眼反倒比方才更清晰,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寬肩窄腰、身量修挺,因低頭驗著腰牌,那鼻梁便突現了出來,筆直如懸膽一般,再一抬頭,便露出不厚不薄的唇,開合之際,隱約現出白牙,下頜似還留著些青胡茬。
不是太監啊。
紅藥莫名竟覺得有點兒高興。
旋即又好笑。
人家是不是太監,關她何事?
一時那人驗了腰牌,將之還予謝祿萍,復又回身歸隊,舉手投足簡斷干脆,無一個多余的動作。
原來,他不只眉眼干凈,整個人都很干凈。
紅藥垂下了眼睛。
“蕭將軍好走。”謝祿萍的聲音滑過耳畔。
紅藥怔了怔,旋即醒悟,原來這人姓蕭。
倒是挺少見的姓氏。
念頭轉了轉,也就丟開。
眾人一路行至瓊華島,過橋時,便見那太液池波光宛然,水殿風來,有桂子香攜來名貴的脂粉香,滿庭燈火勝月華。
當此際,宴會賓主一行已然用罷酒飯,自廣寒殿挪到了金露亭,紅藥等人抵達時,建昭帝正于亭中高坐,東平郡王并王長子等一眾男賓打橫相陪,亭下則搭了好幾座彩棚,明燭高張、宮燈懸舞,偏北方向一所彩棚里,設了四副椅案,案上筆墨紙硯俱全,棚子東角與南兩角各具香爐一只,裊裊白煙隨風四散,襯著天上明月、人間煙火,說不盡地繁華富麗。
謝祿萍早便將事情交代清楚了,紅藥等人魚貫入得彩棚,兩人一組,守在案旁聽用。
周皇后打遠處瞧見,暗自松了口氣。
諸天神佛保佑,總算把人手給湊齊了。
這般想著,又抬頭望向金露亭。
建昭帝正與東平郡王說著話,談興甚濃的樣子,不時哈哈大笑幾聲,顯是心情極好。
周皇后便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這是吵贏了那幫子御史,正得意著呢。
真真是男人不管多大的年紀,都有幾分孩子氣。
便如建昭帝,這都多少天了,竟還這般高興,把個仲秋節當成春節過,鬧騰得不行,就差頒一道“朕贏了”的圣旨,昭告天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