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傾斜,太陽在東土這一頭似乎顯現得格外無力,還不到酉時,這邊兒已經是一片漆黑,鎖龍峽不但鎖住了地勢,也鎖住了光線,倘若有人抬望眼,那天際有著一縷分光之勢,明暗在東土被切割成了鮮明的板塊。
北照世從千機閣出來,提了一壺酒坐在龍脊橋之上,雙腿自然垂落在橋的邊緣處,望著下方的無盡深淵出神。
他手上抄錄了一些比較重要的信息,此時將千機閣的原來情報讓人放回原位之后,他便帶著這些信息自己離開了千機閣。
和蔡家之間的事情不能操之過急,他只有一次機會,所以一定得一擊致命。
遠處橋的那頭,聞予青換上了一身粉紅色的連衣裙,整個人忽而變得清純起來,臉上妝容也不再如同先前那般妖艷,這樣的時候,她在夜空里面反而顯得平凡起來。
“原以為你是媚骨天成,現在看來是你入戲太深。”
聞予青走到北照世身后,指尖緩緩滑過他的后頸,異樣又柔潤的觸感讓北照世覺得微微發癢,忍不住扭動了自己的脖子。
“有區別嗎?”她認真問道。
北照世微微一笑,將手里的這份抄錄的文案遞給了身后的聞予青。
“搞死蔡家,功勞全部歸你。”
“不要急著動手,我會有前戲的安排。”
聞予青接過了北照世手中的這份文案,挽起自己的裙角也坐到了北照世的旁邊,仔細地閱讀起來。
“功勞都給我了……你能得到什么?”
北照世十指交叉,看著下方的深淵些許出神。
“每個人都有一份初心,在從事任何職業的開端,或是掌握權力的初始。”
“我的初心在你看來很幼稚,或許在時間的逐漸腐蝕下,多年后我也會變得和你,和樊清雪一樣……所以趁著自己的這份初心還沒有改變,我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聞予青將目光投射向遠方的星辰,迷茫散散淡淡,唇中莫名泛起了幾分苦澀。
“追名逐利是一件壞事嗎?”
北照世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她手里的紙稿,發出了一些清脆的聲響,語重心長道:“我就是隨口說說,看這個。”
聞予青被他的話拉回了現實,方才才醞釀的一絲感慨立時間就被北照世吹散成灰,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繼續閱讀著手里的文案。
“年紀輕輕,什么不學,學人家裝深沉。”
北照世不置可否的一笑。
“我讓人去與燕如雪送信,并且為她規劃了一條非常安全的路線,等她做完了手里的事情,會立刻來天宸閣。”
聞予青偏頭打量了北照世幾眼,露出了一副別有意味的笑容:“果然,天下間的男人都是喜歡漂亮女人的。”
“你這么小,小手段倒是挺多。”
“你救了她的命,還為了她站在了蔡家的對立面,估計現在小姑娘家心里感動的要死,巴不得馬上以身相許,給你生一大窩崽子。”
北照世沒有理會她的調侃,與她對視了一眼,面容平靜。
“那樊清雪呢?”
聞予青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他也喜歡女人嗎?”
……聞予青面對北照世的這個問題,真是想了很久。
她不是沒有勾引過樊清雪為她做事,只是樊清雪的表現讓她對自己的魅力第一次產生了疑惑……事實上,樊清雪似乎真的對女人沒有什么興趣。
難道……
聞予青柳眉一皺,面色變得古怪起來。
北照世伸手到她眼前打了一個響指,將她從自己的臆想之中拉回現實,兩雙眸子互相對視的過程之中,北照世詢問道:“蔡家買你去殺燕如雪,現在燕如雪沒有死,而蔡家卻花費了十萬兩銀子,這筆帳,他們不找你算?”
聞予青微微搖頭,正色說道:“那十萬兩是買的燕如雪的位置,而我幫忙去殺燕如雪,是天宸閣賣給蔡家的一筆人情賬,就算是失敗了,他們也沒有理由怪罪天宸閣。”
“況且……這樣的事情,本來就見不得光,他們巴不得一點兒風聲不走漏,怎么會主動招惹天宸閣?”
北照世揚起自己的眉毛,看樣子對聞予青的這個回答很滿意。
“天宸閣的背景有多大,能和蔡家比嗎?”
聞予青聞言,神情嚴肅起來,用一種非常非常不友好地語氣說道:“我奉勸你最好不要想利用或是脅迫天宸閣為你做什么事情。”
“如果你敢這么做,你會死得很快。”
北照世聞言偏頭湊到聞予青的耳畔低聲道:“如果能為天宸閣帶來巨大的利益,而不需要天宸閣背負多少的風險呢?”
聞予青咽了咽口水,她平日里并不喜歡的被男人主動貼近,但是北照世卻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他仍然隔著一段比較‘安全’的距離。
“如果情況如你所述,閣主自然會安排。”
北照世身子往回靠了靠,深淵下面忽然傳來了劇烈的嘶吼之聲,就像是一頭兇猛的野獸被扼住了自己的喉嚨,進行殊死反抗,不甘死去的怒氣從喉嚨之間的狹縫炸開。
聞予青的身子微不可尋地顫抖了一下,北照世笑了笑,順手丟了一塊小石子下去,而后起身拍了拍自己屁股上面的灰塵,對著聞予青說道:“這段時間別急著去做什么事情,我們只有一次機會,打草驚蛇了……后面的事情會很難辦。”
聞予青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于是北照世又拿起了那壺酒,一邊喝一邊兒離開了東土,朝著王城而去。
當然,他還是會騎馬,北照世不是沒有練過輕功,但比起燕如雪之流,自然是差了一大截,況且在有馬的情況下,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像是一個白癡一樣大半夜朝著王城狂奔,到時候搞不好還會被王城的守衛當作是傻子關起來。
入了王城,北照世牽馬走在空曠的大街上面,這時候已經是夜半子時,該睡覺的人已經入睡,沒睡覺的人也絕對不會成群結隊走在王城的大街上面。
所以此處就空寂了下來。
腳步落在地板上面發出的聲音與馬蹄聲混為一談,北照世牽著馬一路順著大街向前,夜風起伏,從遙遠的天穹微微亮處,一直吹到北照世的發梢間,他忽而抬頭,便看見了不遠處有一個熟悉身影。
她站在風里,站在王城最寬最大的那一條大街上面。
這是一個不可能出現在此地的女人。
“我曾以為天下很大,但是如今身邊熟悉的面孔總讓我覺得天下很小。”
北照世停下了腳步,馬兒也停下了腳步,溫柔的夜風為二人傳遞消息,不大的聲音也就這樣送入耳畔。
頭頂月明,那女子紅衣白發,一張俏臉在月光的清冷下變得異樣美麗,眸中的靈動讓人沉醉。
正是徐秀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