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御書房。
金珠是聽過大周女帝的故事的,決意來此之時,就已經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準備。她知道她的對手很是強大,但她身為一國公主,也絕不會墮了吐蕃王朝的威勢。
所以,她走進這高高的宮墻之時,脊背挺得很直,微微揚起下巴,肅然的神色中甚至幾分舍身忘死的憤然之色。
可是,她來的或許有些不是時候。
女帝正在用晚膳,見有客人來訪,很是自然的邀請兩人一同進餐,還特地讓御膳房多加了兩道素菜。
桑娃很有身為護衛的自覺,很是客氣的推脫一番。
女帝也沒有勉強,讓身邊的侍女將飯菜打包了,說等會兒讓小和尚帶走,末了感慨一句,“當年蓮花生好不容易跳出泥沼,沒想到他的弟子還是重蹈了覆轍。”
轉念又道:“不過也沒什么好強求的,你師父是你師父,你是你。蓮花生若非在紅塵翻了幾個跟頭,也不會有后來的所謂頓悟。”
桑娃淡淡的笑著,因為牽涉到自家師尊,倒是不好說什么。
金珠感覺自己被無視了,很有幾分氣惱,再次行了禮,雖絲毫不亂,卻硬邦邦的帶著幾分火氣,請女帝為她主持公道。
女帝手中拿著筷子,含笑瞧過來,道:“來,坐下邊吃邊說,誰欺負你了?”
金珠咬了咬牙,覺得她在把自己當做小孩子,不過,這番顯示親近的舉動,說不定也是心虛的表現……她沒有動,抬眸,毫不膽怯的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將自己的遭遇講了一遍——
她是吐蕃公主,奉命同母親一起來大周拜訪女帝,以示吐蕃與大周交好的誠意。然而,她們剛入了關,就被綁架了。她好不容易逃出來,母親為了救她,卻是生死不知。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金珠講述之時,想到那段黑暗的日子,想到母親倒在血泊里的模樣,心中不由酸澀,卻是強撐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她說完了,再次行了禮,“請陛下為金珠做主,救出我母后。”
女帝放下了碗筷,靜靜的看了她許久,道:“金珠……你今年多大了?十二歲?”
金珠回道:“十三。”
女帝點了點頭,“才十三歲啊……”
她語氣中的嘆息,讓金珠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正準備反駁,卻聽女帝繼續道:“看來吐蕃王當真是病的不輕啊,竟將十三歲的到如此境地。”
金珠再也無法保持平靜,睜大了眼睛看著她,驚愕不已,“你、你……”
剛剛女帝那句話,在旁人聽來,像是對吐蕃王的辱罵,但金珠卻很清楚……吐蕃王,她的父王,的確病得很重。
其實,從去年冬天開始,吐蕃王的身體就已經不大好了。但這件事只有王后、幾個王子,再加上丞相大人知情。
為什么遠在千里之外的女帝會知道這件事?
“嚇到你了?”女帝眨了下眼,似乎還帶著幾分歉疚,轉到之前的話題,道:“放心,這件事大周定會給公主一個交待,公主不妨先說說看,你想要什么補償。”
或許是她的眼神太溫和,金珠很快鎮定下來……就算父王病了又如何?這跟眼前的事情有何關系?正是因為父王病了,她才更要在此時站出來啊。
她握了握拳,正了正神色,道:“幾個月前,大周與吐蕃簽訂了一份和約,吐蕃王后與公主的性命,該不會抵不過一介西平侯的性命吧?本公主希望陛下能廢止和約。”
女帝看了看她,又看了眼桑娃,突然笑了,起身,道:“小公主,賬不是這么算的。”
她走到正座那邊,輕輕一拂袖,坐下,抬眼——
她的神情仍舊是溫和的,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流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俯瞰眾生的傲慢與疏離。
金珠心頭微震,強自打起了精神,揚了揚下巴,毫不示弱的與之對視。女帝的眼神并沒有多少侵略性,讓她覺得自己似乎稍稍占了點上風。
女帝淡淡道:“朕剛剛擬了一份旨意,猶豫著要不要發出去。公主不妨幫朕斟酌斟酌?”
那邊,苓兒已經安排宮女們將飯菜撤下,又去里間捧了一份圣旨出來,恭敬的遞到那位吐蕃公主的眼前。
金珠略不解,卻還是接過來,打開看了看……然而,只看了一眼,她的眼神便開始顫抖了——
這,這是,這是一篇,討伐吐蕃的檄文!!
是命令涼陽軍與西南軍聯合進軍,夾擊吐蕃王城的軍令!!!
金珠驀然抬頭,握著圣旨的手也不由得收緊,“陛下……”
女帝平靜的看著她,緩緩道:“西平侯之事,吐蕃該承擔多少責任,公主想必比朕更清楚。大周并未向吐蕃索要賠償,只是要求設兩個通商城鎮,請吐蕃王對大周的商客寬容一二,應該不算過分吧?”
金珠并不曾知曉和約的內容,這會兒也聽不出什么過分不過分來,不過,既然是大周要求的,吐蕃定然是吃虧的,那所謂的“寬容一二”,應該不會那么簡單。
女帝繼續道:“吐蕃不愿意答應互市的條件,轉頭卻跟一群亂匪合作,意圖通過販賣昆侖奴在洛陽城安插內線,居心何在?朕也想問問公主,你是否也是吐蕃王布置的一枚暗子,若非這次抓到了幕后主使,你又會以何種方式出現在朕的面前?圖窮匕見?”
金珠幾乎要將那道圣旨揉碎了,道:“這是誣陷!”
女帝微微抬起一邊的嘴角,淡淡一笑,“是嗎?公主,當你把臟水潑出去的時候,就該知道,自己也可能被濺了一身泥。”
金珠雙目通紅,瞪了她半晌,咬了咬牙,道:“大周若真想兵戈相見,吐蕃大軍也不懼誰!”
女帝毫不在意,問道:“公主的漢話說得不利索,漢文也學得不大好嗎?要不要讓小和尚幫你翻譯翻譯?”
桑娃終于上前,鄭重的跪下,磕了三個頭,道:“公主年幼不懂事,還望陛下恕罪。”說著,又繼續磕了三個頭,這次卻沒有起身,道:“還望陛下看在家師的情面上,助吐蕃渡過此劫,桑娃愿意以身相報。”
女帝似乎笑了下,道:“是你師父讓你來求援的?”
桑娃道:“家師說,如今唯有陛下能救吐蕃,也只有陛下愿意救。”
女帝調整了下坐姿,抬手支著下巴,看向那位倔強著與她對峙的小公主,道:“想要救吐蕃,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不知道,公主殿下有沒有那個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