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府,山西總兵府。
如今的李府,處處都是一片肅穆,往來巡邏的兵丁絡繹不絕,三步一哨,五步一崗,一片的殺氣騰騰。
李氏宗族的人大半已經收縮回李府,往來行走之人不絕于路,沒有人臉上有笑意,全部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當謝文舉坐著轎子到來之時,所有護衛的武器都被搜刮一空,一番搜身之后,這才被準行入府。
這種規格是謝文舉從來沒有遇到的,更是令他緊張的心情達到了頂點。
從門口到正廳,短短的數十步距離,謝文舉卻是感覺走了一個世紀一般,雙腿酥麻難耐,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
李征今日一身藏青色武服,窄袖束帶,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精神。
他就默默立于廳口,臉上帶著平靜的笑容,迎接著謝文舉的到來,他也是這李府進來之后,唯一一個還帶著臉的人。
看到李征身上沒有帶著武器,更沒有披甲在身,似乎完全沒有受到時局動蕩的任何影響,就是一副平日宴請賓友的模樣。
雖然李征并沒有絲毫要動手的意思,但謝文舉卻并不敢掉以輕心,他似乎已經看的到,自己未來被按在旗下,直接砍頭祭旗誓師出兵時候的模樣了。
“公公來了,快快里面坐!今日天氣太過冷咧,且入屋喝一杯暖暖身子。”
李征臉上含笑,輕抓謝文舉手腕,相攜入廳內坐下。
大廳內放置了數盆火盆,熊熊燃燒的炭火燒的正旺,房門虛掩一半,整個房間頓時溫暖如春。
雖然房間內十分溫暖,但謝文舉心中卻感覺不到多少暖意,事到臨對,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能夠做到直面死亡的卻不多,起碼還不包括他謝文舉。
“公公,咱們是老交情了,何須如此拘謹,來來來,嘗嘗這河魚,剛剛打上來的,味道極鮮。”
兩人坐定之后,菜肴便不斷的被傳了上來,七八道菜擺上桌面,頓時芬芳撲鼻,李征也是笑著讓菜道。
“罷了,咱家最近胃口不好,李將軍喚咱家來,到底何事,還請示下。”
謝文舉哪里還吃的下飯,正坐盯著李征的眼睛,平靜的說道。
不知為何,說出這句話后,他的心情卻是直接平靜下來,似乎萬事不縈于懷,完全選擇面對所有的局面。
“無他,今日只是邀請老友閑聊。今日只是敘敘,莫談傷風悲秋之事。這次是李征連累公公了,謹以杯中酒相謝。”
李征呵呵一笑,吃了一口菜,舉杯向謝文舉,一飲而盡,平靜的說道。
“飲杯!”
見李征說的客氣,謝文舉也是一笑,舉杯一口喝下。
“其實也談不上連累,將軍何錯之有,只是朝中有人受嚼舌根而已,一幫酸儒,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謝文舉夾了一口菜,恨恨的說道。
李征爽朗一笑,覺得這謝文舉說的甚是共鳴。
“若是李征移鎮大同,公公可愿隨吾共往?”
兩人再飲了數杯,李征晃著杯中不滿的酒水,輕松的問道。
“將軍說笑了,咱家要去哪里,那是萬歲爺才能決定的,咱家可不會壞了規矩的。將軍若是念及往日情誼,賜上三尺白綾,咱家便感激不盡。”
謝文舉目光有些深意的看著李征,但回答卻是斬釘截鐵。
“公公說笑了,只要本將一日還在,這澤潞二州就不會有人對公公不利。”
李征笑笑,說話也是同樣的鏗鏘有力。
明代的太監雖然好人不多,但始終沒有出現一個要挾皇帝的,甚至背主的都沒幾個,這不得不說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說完二人相視一笑,氣氛不知不覺間,竟然少了許多隔閡。
陜西,澄城。
一面新的‘闖’字大旗重新樹立了起來,在這面旗幟旁邊,一個大大的‘李’字旗幟也在寒風中發出咧咧的聲音。
半個月前,高迎祥在京城已經被處于極刑,一代梟雄就此歸為黃土。
在消息傳遞回陜西之后,高闖余部在陜西慢慢匯聚而來,重新聚集于李自成麾下,但直到消息確認之后,李自成這才第一次打起這面闖字大旗。
不斷匯聚而來的義軍,數量只有兩萬余,但能在這極端的環境下存活下來之輩,都是堅韌不撥,浴血而來的好漢!
雖然屢造重創,但卻沒有失去信心。
在無邊的殺戮中,他們流過血,卻沒有流過淚,但再一次看到那面‘闖’字大旗后,所有人眼中都有些發酸。
“闖王,驢球子孫傳庭又殺過來了!”
這時,無處一騎快速而來,一個壯碩的漢子遠遠便高聲喊了起來。
“孫賊在哪里?”
“宰了他!”
“回去給高大哥報仇!”
“狗娘養的,跟他拼休!”
一聽到孫傳庭這個名字,闖營上下頓時如同炸了鍋了一般,紛紛高聲呼喊道。
“宗敏,孫賊還有多遠?”
李自成眼中露出殺機,話語卻是平靜如常。
“驢球子在蒲城扎營,并沒有開過來的意思。”
劉宗敏恨恨的吐了口吐沫,有些不爽的說道。
“他駐扎于蒲城幾日了?”
突然之間,一個陌生的年輕聲音開口問道。
“驢球子,你一個使者也敢打聽俺們的軍機,想死就早說!”
劉宗敏卻是眼睛一橫,嘴里罵罵咧咧,向前逼來,一副想動手的模樣。
“宗敏,遠來是客,你這般模樣,豈非給人看了笑話!”
李自成瞇著眼睛,看著在劉宗敏咆哮下,依舊一臉平靜的年輕人,輕咳一聲,阻止了劉宗敏的恫嚇。
“李將軍,若是在下沒有猜錯,你們還是早做決定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年輕人輕笑了一聲,似乎對于這種情況已經司空見慣,平靜的說道。
“李開莫,我看你是山西總兵使者的份上,不想與你難堪,但你這話什么意思?你是再威脅我么?”
李自成頓時將眼睛瞇了起來,冷漠的盯著李開莫,殺機畢露。
“非也。貴軍屢戰屢敗,孫傳庭不趁勝追擊,卻駐足于蒲城不前,你不覺得奇怪么?”
李開莫一副從容的模樣,定定的看著李自成,看著對方不置可否的模樣,也不再賣關子,直接說道,“見小而不取,所取者大也!”
“什么意思?”
李自成頓時警覺了起來,他心中也是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看來闖王是猜到了,洪大人估計此時已經過了潼關了,若是被孫大人與洪大人兩面夾擊,你猜闖營會如何?”
李開莫定定的看著李自成,慢悠悠的道。
“我該如何相信山西總兵?”
李自成是梟雄人物,深知當斷則斷的道理,直接詢問道。
“無他,鳥盡弓藏,各取所需罷了。我七哥如今備受朝廷猜忌,需要闖王幫忙做一場戲。此事對兩家都有益,只看闖王如何抉擇。”
李開莫頓時嚴肅了起來,一字一句的說道。
李自成聞言沉默了下來,深邃的目光投向遠處,整個場面頓時死寂了下來,人人都在等待著李自成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