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宗師,武學理解早就超過了兵刃限制的格局。
唐晚妝用的是劍,但對于刀應該怎么用怕是比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刀客都清晰了然,把劍法改刀法便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趙長河甚至覺得自己千挑萬選的三招玩意兒在唐晚妝眼里會不會和普通技能沒區別。
“劍皇之技確實浩大廣博,他的劍的理解已經是涵蓋一切了,這三招幾乎可以算是分屬不同體系,說是三個師父教你的不同劍法都說得過去,很難想象是一個傳承。”唐晚妝有些驚嘆:“要是修行相當,我應對這樣的招數都很頭疼。”
趙長河很是驚奇:“這對你應該算是低級招數才對,怎么會頭疼?”
“這便是你的理解不足,比如伱不要小看自己的‘神佛俱散’。”唐晚妝道:“如果一個招數僅僅是在玄關三重的時候算是絕技,修行高了就不絕了,那它也不配稱為絕技。”
趙長河虛心求教:“請詳解。”
“之所以是絕技,它的內涵不是普通的招數可以比的。神佛俱散這一招的真正意義,是讓你知道怎么主動去調用煞氣形成壓制與驚懼的效果,而不在于這一刀是從什么角度劈,是不是非要躍起半空像個蛤蟆似的。”
趙長河:“……”
“此時需要躍起,因為在當前的修行下,必須如此才可以最大化的調用力量,也便于形成視覺和心理的壓制,僅此而已。假如你吃透了它蘊含的意義,那么你將來隨便揮一刀,都可以是神佛俱散。所謂玄關三重的絕技,是你在什么修行下可以用出效果,而不是它只配在此刻發揮價值。”
趙長河心中一動,仿佛有一道閃電劈進腦海。
原來如此。
這是天書放慢演示不能帶給你的,一位師父的解說。
“一套刀法或劍法,之所以成為體系,就是它從你修行尚低的時候,就一步一步引領著你打好相關的基礎,理解吃透它的一切意義,到了最后才能返璞歸真,蘊含了此前所有刀意的綜合。到時候看似簡簡單單一劈一斬,也已經不再是一劈一斬了。”
這便是劍皇最終的一橫一豎,刀與劍到了最終也是殊途同歸。
趙長河誠心一禮:“多謝首座。”
唐晚妝美眸在他臉上轉悠片刻,悠悠道:“還叫首座,如此生分?”
“……唐姑娘。”
“呵……”唐晚妝并未繼續糾結稱呼,拔劍在手:“現在說你這三招應該這么改……劍與刀無非是運勁的方式不同,一輕靈一重勢,但你很早就該知道,刀也不是不能走輕靈,劍也不是不能重力量……你看好了……”
“唰!”劍氣如虹,貫于蒼穹。
落在趙長河眼中,仿佛后羿射向烈日的箭芒,繼而化作了刑天手里的戰斧。
而柔弱的仙子,驟然化作了九天玄女,英武凜然,統率萬軍。
繼而劍光綿綿,灑遍乾坤,刀若飛蝗,如雨而下。
刀與劍,是可以轉換的。
本該花費大量心力去改的劍法刀招,一個時辰之內就已經完成且吃透。
有一位地榜第三的宗師指點,確確實實免去了無數的摸索過程。
趙長河踏入江湖以來,說是靠自己摸爬滾打,沒有高明的師父,用的是天書外掛代替師父,可其實他從來都是有師父的。
孫教習是個打基礎的良師,他雖然不高明,但基礎極為穩固,也極為負責,哪怕現在他根本打不過趙長河了,趙長河至今心中視之為師。
然后是岳紅翎,她在山寨時也教了不少,教的主要是戰斗經驗、各種套路,應對什么情況應該怎么做,這對后來趙長河的實戰能力起了極大作用,可以說戰斗力的飛躍由此而始,否則也就是個山寨草莽的格局。
但岳紅翎對刀法可沒有太大理解,有心多教趙長河一些,自己力有未逮。在刀法應用上,趙長河還真是始終靠的自己摸索。
現在有了唐晚妝。
劍湖城時,其實唐晚妝就已經有意做趙長河師父了,只是有所顧忌,不太敢去做“帝師”,趙長河也不愿意拜她為師。
可時至今日,這點小糾結早被兩人拋到了九霄云外,師什么師,朋友不能互相教嗎?
哪怕唐晚妝心中還是在培養皇子……但如果不是皇子,愿不愿意教幾句?愿意。
那就結了。
“才半早上。”趙長河收刀,擦著汗道:“我以為這事兒要磨我很多天,謝謝師父啦。”
剛剛還是“唐姑娘”,半早上就“師父”了,雖然只是用著玩笑的語氣。
唐晚妝“呵”地一笑:“怎么,是不是想說學完了,內心給自己定的節點到了,可以走了?”
“我昨晚恰好想過這個問題,不走。”趙長河悠悠道:“在這混到了覺得膩味想走的時候再走。”
“何時覺得膩味?”
“不知道,反正現在不膩,除非唐家嫌我在這吃飯太多,要趕我走,否則至少我還想學琴。”
唐晚妝有些驚訝:“你還真想學琴了?之前看你還頗有點不甘不愿,僅僅是作為一個讓自己靜心的方案。”
“因為我昨晚忽然覺得,能把心中的歌曲給自己彈出來是件挺好玩的事情哈哈哈。”
“你心中有歌?兒歌嗎?”
“我的歌多了!不過在你耳中可能不是兒歌也是俚曲,不值一提就是了。”
唐晚妝莞爾:“那就去學,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少歌。”
趙長河把毛巾丟回臉盆,斜睨她半晌,忽然道:“現在匆匆行事總要做些什么的成了你。都教育我要靜心,要慢下來,你又為什么總要做些什么、總要有什么進步才行呢?”
唐晚妝怔了怔:“人總是有個行事目標,不然發呆嗎?”
“難道就不能純休閑,純娛樂?”趙長河道:“說今天為我活活,還算數不?”
“算數。”唐晚妝有點沒好氣,暗道你如果敢說什么調戲的,我就再把墨汁甩你臉上去。
卻聽趙長河道:“我來姑蘇已經十天了,除了起初為了調查煞氣事件出過門之外,再也沒出去過。枉來人間蘇杭,卻錯失了多少風景?如今回顧,愚不可及。我想逛逛姑蘇,或是泛舟太湖,師父給我做個導游怎么樣?”
唐晚妝神色有些怪異:“泛舟太湖……”
“是啊。”趙長河道:“泛舟于太湖,撫琴于艙中,陽光映照于湖水,琴樂飄揚在晴空,心靜且曠達,不亦快哉?唐首座戎馬倥傯,這樣的場面是不是已經很久沒有過了?可原本在我心中,那才是你。”
唐晚妝怔怔地看著他,心中泛起他描述的場景,竟有些悠然神往。
是啊,那樣的場景,至少十年沒有過了。
那是只存在于少女時期無憂無慮的笑臉,如今丟失在風雨的泥濘里,再也尋不見。
明明知道,外面彌勒教山雨欲來,此時悠然泛舟就像是清歌于漏船之中,怎么想都有些別扭,尤其是和一個男人……
可……這輩子真不能只為自己活一天嗎?
唐晚妝始終沒能說出拒絕的話來,仿佛抽離般聽見自己輕輕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