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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法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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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汝行回到府里,又細細算了下去往南地運輸織錦的費用,發現比之前估算的還要多一些,徹底放棄了這個門路。

  她心里有個盤算,只是不知可不可行,但是眼下別無他法,于是通知了商戶們開一次會,打算跟他們商量一下。

  可惜自己人微言輕,與會的商戶不過孤零零幾人,她只陪他們喝過一盞茶便遣散了。

  思來想去,她決定先行動再說。

  林汝行將府上和柜上的人都打發出去買孝布,整整一個下午,狀元街所有的孝布都被她買來了。

  又用了一天的時間將孝布破白,按照不同用途分類裝好,再在外邊注明了用途。

  準備大的喪幡三丈六,幡長一丈七,幡條七尺長九寸寬四條,又準備整儀幡兩丈,一幡長五尺寬三尺四條,落淚幡一丈七,幡長七尺寬三尺四條,外加孝衣若干套。

  破出這一套白,請來認識的婆子媳婦按照這個規制又整整破出三十余套,花費了三四天時間。

  全部弄好后,林汝行將它們挨個送到了織造商戶手中。

  午時過后,林汝行就早早去商會議事廳等人。果然不多久,這些商戶們全都到齊了。

  “這林四小姐送我府上一套奠儀,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也收到了,晦氣得狠,這算什么?威脅嗎?”

  “威脅個屁,她真拿自己當祝侍郎了,隨便點化一下我們就俯首稱臣?”

  眾人罵罵咧咧,林汝行在正前座位上正襟危坐,絲毫不亂。

  這些商戶看到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更加來氣,紛紛下場指責她仗著一點權勢亂施淫威。

  林汝行讓大家安靜下來,正色說道:“諸位不要誤會,這些奠儀用品也不要嫌晦氣,我們現在出貨要緊,如果貨賣不出,本金都挪不出來,影響明年訂貨那才是真的晦氣。”

  林汝行將奠儀的用途解釋一番,眾人皆沉默,有人出言諷刺:“一套破白能頂什么用?”

  林汝行使勁將茶盞擱在桌上,聲音清脆急促,大家面面相覷:這是發火了?她還好意思發火?

  “不頂用就拿回來!趙管家,記下他的名字,會散了之后去他鋪子里把奠儀收回。”

  趙文在旁應著,其他人見狀愈加心中不平。

  “當初若不是四小姐攛掇我們跟葉主事交換織錦,現在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如今四小姐沒有得用的法子,打起官腔來卻像模像樣!”

  “就說是的,這事四小姐是始作俑者,怎地今天反倒又讓我們聽訓了?”

  “本事不大,脾氣不小,自己無能短才,再摔幾次東西也解決不了眼下難題。”

  林汝行冷笑一聲,問向旁邊的趙文:“這幾個商戶方才說的話,趙管家都記下了?”

  趙文故意放聲回道:“會長,都記下了。”

  “好得很,找個機會給殿下過目一下。”

  一個滿臉長髯的商戶起身:“方才這幾位也是心急之下口不擇言,四小姐何必抬祝侍郎出來嚇人呢?”

  林汝行也從座位上站起來,她踱在大廳中間,左右看看兩邊的商戶:“豈是我拿殿下嚇諸位?難道不是諸位今日言狀無禮、藐視皇室嗎?這批織錦當初是為了太后大壽預備的,當時大家手里都沒有一等囤貨,我怕大家無貨可供被朝廷怪罪,又覺得一等織錦利差客觀,不想讓大家失去一個賺銀子的好機會,這才跟葉主事說盡好話做了交換。”

  “如今太后突然崩逝,諸位就忙不迭來指責我辦事不利,害大家要虧銀子。難不成大家覺得我們作為皇商分支,當初不應該為她老人家籌辦壽儀?還是埋怨太后崩逝的不是時候,害你們的織錦賣不出去所以才這里口出悖言,犯下大不敬的死罪!”

  此言一出,商戶們人人自危,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剛才那幾個出言頂撞的,此時更是面露惶恐,惴惴不安。

  林汝行走到趙文身邊,扯過他方才記錄的紙張,當著眾人的面撕毀又擲于地上:“此刻之前大家說的話,權當各位從未說過。但今天之后,萬望大家聽我號令、統一行動,若有不從,虧錢折本的話以后就別再說來煩我。”

  又是方才那位長髯老者問了一句:“四小姐此法可有把握?”

  “不確定,但現在沒有其他法子,總要試上一試。”

  “那老夫也愿一試。”

  這場商會在一干人的唉聲嘆氣中結束了。

  七天后,太后出殯,幾千人的送葬隊伍浩浩蕩蕩去往皇陵。

  林汝行天不亮就將兩個鋪子都掛好了喪幡和落淚幡,鋪子前的路邊也設好了整儀幡,她自己和店里所有掌柜伙計都身披麻戴孝,在棺槨起靈的喪鐘敲響之后,全部跪地痛哭。

  織造商會里的其他商戶都按照她的安排,跟她做了一模一樣的布置。

  吉祥跪在林汝行旁邊,看到街邊上的行人都注視她們,覺得有點尷尬:“小姐,真的要哭么?我看路人看我們的眼神都跟看雜耍的一樣。”

  林汝行小聲說道:“你管他們,今天太后出殯,全國禁娛、禁喧嘩、禁穿華服,他們就算心里笑話我們,也不敢當眾說出來。”

  吉祥皺著一張臉:“可是,這么多人圍觀我哭不出來啊。”

  林汝行清了清嗓子:“看我的。”

  吉祥就這么看著她低頭醞釀了片刻,再抬起頭來時已經眼眶通紅,淚花越蓄越多,最后終于奪眶而出:“太后娘娘啊,民女祖上幾代人都為您老人家布置壽儀,怎么輪到我,您就駕鶴西去了呢?我們為您準備了最好的織錦給你賀壽,可是您卻不給我們孝敬您的機會啊……”

  “太后娘娘,民女受您福澤庇佑才做上這個織造會長,世人都說您福壽綿長,誰知您卻登極化羽?生不能在側,歿不能盡哀,民女有罪,民女萬死。”

  說罷重重叩頭。

  吉祥在一旁看的眼都直了。

  林汝行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源源不斷地滑落,滿臉悲慟令人動容:“民女悲乎而不能盡悲,哀乎而不能盡哀,太后您經年此去,愿往古洞仙山,愿您遺世獨立。”

  “民女雖不可見靈冢灰煙,不可臨碑吊唁,只以民女哀容顏素衣衫,奉香花鮮果祭焉。”

  “魂歸來兮……神返家室……”

  “四小姐,四小姐……”

  林汝行正哭得投入,沒有聽到有人喚她,直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兩下,才轉回頭——有點熟悉的一張臉,細皮嫩肉五官清秀,一定是在哪兒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名字。

  “呃,四小姐不記得在下了嗎?我是在子虛山院跟四小姐對詩的陳番起。”

  林汝行恍然想起:“啊,是陳公子,陳公子今日不用去給太后送葬嗎?”

  陳番起答道:“我只是太學院的學生,沒有官銜,還不夠給太后送葬的資格,今天學院休學,我出來走走,沒想到遇到了四小姐。”

  林汝行看著陳番起一臉迷惑還在認真跟她講話,突然想起自己現在還是淚流滿面的樣子,趕忙擦了擦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想到陳番起比她更不好意思,他訕訕站在那里,干巴巴說著:“那四小姐這是在……?”

  “哦,民女原也是不配給太后送葬的,可是太后有恩于我,民女無以為報,只能在這里設個幡儀祭奠太后她老人家……”說完又掩面而泣。

  陳番起被她一番話說得動容,再看林汝行跪地叩頭悼念十分虔誠,受她感染自己眼睛也慢慢濕潤了。

  “太后娘娘流芳百世,萬古長青,民女為您準備的壽禮一定要讓您用上。”

  吉祥把提前準備好的一匹織錦端來,又端來一個炭火盆,林汝行拿起剪刀將織錦剪出一條,跟炭火盆里的黃紙一起燒掉。

  圍觀的路人開始議論紛紛:“這鋪子東家怎么把織錦全燒了?”

  有人答曰:“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些織錦本來準備給太后壽禮上用的,可是太后活著沒用上,這不是燒了祭給太后嗎?”

  陳番起聽了路人的議論,心中十分感動,他命書童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墨紙硯,又開口問林汝行借一張桌子。

  林汝行納罕:“陳公子這是要做什么?”

  陳番起揉揉泛酸的雙眼,鋪開宣紙,落筆前說了一句:“在下今日要將四小姐的言行記錄下來,然后拿到宮里給掌書吏看看,民間有此深明大義的女子,為報恩將昂貴的織錦在太后出殯之日焚化祭奠,必是太后淑慎懿德澤被天下,才有民間女子感沐恩德涕零維告。”

  他邊說邊寫,邊寫邊哭,直看得林汝行一蒙又一蒙的:怎么哭靈這個活還有人來給搶呢。

  路人中有人識得陳番起,便悄悄說給周圍人聽,于是周遭又響起一陣議論聲:“這位公子是陳大學士之子呢。”

  “陳大學士可是時代清流,你看這位陳公子書生意氣,一看就是家學淵源啊。”

  “是啊是啊,這位小姐門前設奠儀,焚織錦祭太后,被陳公子感佩收錄,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林汝行在旁邊一聽:這風向怎么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靠譜呢?干脆再加一把火好了,于是命人又搬來幾匹織錦,當著路人的面全部絞了燒給太后。

  此時人堆里不知道誰高聲喊了一句:“這位東家,這上好的織錦燒幾匹也就夠了,太后娘娘在天之靈,定能收到你的一片誠孝之心,既然你說這些織錦是太后壽儀所用,你倒不如賣些給我們,讓我們這些京中百姓同沐天家恩德。”

  林汝行心中暗自叫板:成了。可是現在放話還為時尚早,于是她裝作沒有聽見,繼續焚化織錦。

  另有一人提出異議:“可是太后崩逝是國喪,這些織錦如此華麗,恐怕一兩年內都不能使見于人。”

  眾人想了想覺得此話有理,都附和說道:“是啊,就算買了也不能用上,罷了罷了。”

  林汝行心里又開始打鼓:這風向怎么又不順利了呢,自己又不能暗示得太過明顯,這下算是進到了死胡同。

  陳番起一氣呵成剛剛完成了大作,他將筆擱下,起身對著眾人深揖一禮:“請容在下多嘴,織錦本來就是宮廷內定的壽儀用品,若太后千秋仍在,這些都是為太后賀壽添福添貴的御用之物,如今太后作古,織錦雖未派上用場,但是卻可以散入尋常百姓家,以示舉國哀痛、追悼太后的誠心。”

  “現在不可用,但卻可以用來追思,三年之后或裁衣或鋪陳,意義更是深重不凡。”

  說完他又沖林汝行說道:“在下想請太后壽儀織錦十匹,望四小姐成全。”

  林汝行還未來得及回話,周圍一群人喊著:“我也請兩匹太后壽儀的織錦!”

  “還有我,我也請!”

  林汝行見場面有些混亂,連忙安撫眾人說道:“諸位敬悼太后的心意讓小女子感佩,只是今日正逢太后出殯,不好在此時做交易,而且我還要為太后焚燒祝禱直至太后入土,請大家明日再來吧。”

  “那明日還會有嗎?別被請光了呀。”

  “就是,若是請不到怎么辦?”

  林汝行轉身不再理會,蹲下身子仍舊燒東西。吉祥見狀上前幾步走到人群中間說道:“大家今天先散了吧,明日定會成全大家的心意,織造商會三十多家,每家都有壽儀所用的織錦,一定都能讓大家請到的。”

  圍觀人群吃了定心丸,這才漸漸散去。

  太后的靈柩午時入土,送葬隊伍返城時已經傍晚時分。

  天氣炎熱,這一行人一天下來灰頭土臉疲累不堪,史進一邊拖著雙腿趕路,一邊不住打量祝耽:“殿下,沒想到你的體力比我這個習武之人還好。”

  祝耽看他一眼:“誰說習武的人一定比不習武的人體力好的?”

  “這可是整整一天啊,屬下覺得光曬都快曬成人干了,怎么殿下還能這么云淡風輕,難道長得好看的人,天生的塵不沾衣、翩然生意?”

  祝耽沒有心情理會他,只顧大步流星向前走。

  史進跟在后邊一路小跑緊跟著他:“殿下,馬上就入城了,不用這么趕吧?”

  “快走,天黑之前必須到狀元街。”

  史進又問:還去狀元街干嘛?不應該先回府休息嗎?

  祝耽等他一等,順口說道:“你若累了就先回府。”

  好容易捱到狀元街,史進才算看明白:殿下這是要往四小姐的鋪子去。

  只是一抬頭的功夫,發現祝耽突然飛快向前跑去,他一身白衣在大街上飄袂而過,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史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在后邊緊跟著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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