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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夜渺渺、曲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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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府的主人既然給出了建議,蘇音這個客人自是需要依言照做的。

  于是,她從善如流站起身來,往旁邊多走了幾步。

  斜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恰好攏在那叫做“越丹”的紅茶花上。而隨著蘇音移步,那淡淡的余暉終是重新灑上花葉,好似那上面浮起了一層碎金。

  越丹立時伸展枝葉,重新面朝著池塘的方向,碗大的花朵迎著夕陽,恍若向陽而笑。

  蘇音愣了足足兩秒鐘,才終于搞明白,原來方才她是擋了人家的光,人家才會不高興,連摸都不給摸一下。

  那現在本宮讓開了道兒,能給摸一下了不?

  蘇音悄沒聲伸出手,指尖在那花瓣上輕輕一觸。

  開得極艷的紅花立時抖動了起來,仿佛有些嫌棄的樣子。

  但最終,承接日月精華的執念還是占了上風,越丹到底沒真的躲開,只不過那碩大的花朵始終往旁歪著兩分,讓蘇音想起不肯被擼的貓主子。

  就沒見過這么忍辱負重的大茶花。

  蘇音眉角抽了抽,又把手給縮了回去,隨意揀了個不擋亮兒的地方,繼續蹲著看花。

  微風徐徐、斜光照影,重錦般的花枝舒展著身軀,花朵在風里輕輕點頭,如美人臨水照影、顧盼生姿,美麗不可方物。

  蘇音拄著下巴看了一會兒,忽地來了興致,起身回到屋中,取出了顧婆婆的舊琴。

  她也沒出門,只將琴架在那寬大的竹窗臺上,斂息在窗前站了片刻,便手撫琴弦,“仙翁、仙翁”地試了試音。

  這琴弦還是昨日宋捷親幫著調的,定音極準。

  只是,那幾根弦已然非常地舊了,泛黃的弦絲在空氣里輕振著,像遲暮老人蒼白的發絲,所出音色也并不清亮,而是蘊著些許黯淡。

  奇異的是,這略嫌黯然的音質,在這薄暮中聽來,卻也別有一番情致,如竹瀝細雨、風過花墻,婉約纏綿皆是傷春,愁緒總縈懷。

  撥弦數聲,水面上的風便大了起來。

  斑斑點點的金紅光束連成了長線,那明麗的金線時而躍出水面,時而又攀上盛開的花朵,像一幅華麗無匹的絲緞,池畔的白蕊紅花,便是絲緞上精美的繡紋。

  然而,再精美的繡紋、再華麗的衣料,也終有舊的時候,更何況那著衣之人呢?

  琴聲清寥,花枝緩緩垂下。

  花開寂寞,只因無人來賞;對花撫琴,人與花皆寂寞。

  而這漫漫人生,又何嘗不是寂寞的呢?

  聽不出調子來的曲聲,在涼風中零落地響著,每一縷音韻,皆與這林間風物相諧。

  漸漸地,琴聲轉低,如地底寒泉,幽咽斷續,而竹格林里的風聲、水色、斜陽與花影,卻成了此曲主調。

  只有在極偶爾時,那弦音才會間或響上數聲,卻也不過是調和了這一切的點綴罷了,若說它有什么作用,那便是將這天地萬千,共作一聲。

  不知何時,玄道人出現在了竹舍之外。

  他換了一身竹青袍子,左手提著只大葫蘆,葫蘆口微傾著,散發出陣陣酒香。然自其中流淌而出的,卻并非酒液,而是如銀紗般空靈細碎的光,恍若星輝流瀉。

  他的右手也沒空著,掌心朝上、虛握成拳,像是掌中承托著什么物事。絲絲縷縷明凈的光華自指縫向外散溢,明明滅滅、浮浮沉沉,漸而與曲聲相和。

  琴聲越發微不可聞,偶爾一兩個音飄入耳畔,若悠長歲月里偶然一遇的人,或事。

  可更多時候,它還是寂靜的,宛若低吟著一首古老的歌,于是,那山水花木也變得寂寞了起來。

  生而有涯,寂寞卻是無涯。

  玄道人怔怔聽著,眼底一片空寂。

  片刻后,他仿佛自琴聲中醒過來,撣了撣身上青袍,一步一步踏著弦音,來到池邊,伸出蜷握的右手,掌心向下虛虛一按。

  “叮——”

  輕響聲中,皎潔的月輪已然跌落池底,粼粼波光四散而去,游魚躍出水面,濺起幾點銀光。

  蘇音察覺到了玄道人的出現。

  在她的感知中,竹林中的一切皆化為了音符,而玄道人則是其中最明亮、最悠遠的一縷長音。

  此刻,那長音華彩的部分已然奏罷,清冷的泛音卻仍未散。

  池塘邊,無數星子如煙花般從玄道人手中的大葫蘆灑向天際,金紅的夕陽則化作一道美麗的流光,倒吸進了葫蘆口中。

  池塘游弋的小黑魚,紛紛飄上半空,墨黑的身體“啵”地一聲迸出絲絲縷縷的黑。

  這黑色迅速在空氣里渲染,就如同墨汁在水里化散。

  于是,夜來了。

  天空在幾息之后便轉作漆黑,星光點點,池塘里,一輪明月印于底部,月華被水汽熏濕,升騰起一團團朦朧的霧氣。

  曲終,人卻未散。

  竹舍內外,蘇音與玄道人盡皆默然。前者是醉心于那造化神奇的手段,而后者,則是癡迷于那繞梁不絕的余音。

  兩個人一立于窗前、一立于池畔,任風夜風拂亂了衣袖,良久無言。

  “道友這一手,當真精妙絕倫哪。”

  蘇音當先打破了沉默,語氣中滿是激賞之意。

  墨魚融夜、撒星在天、倦攬斜陽、只手掬月……

  以上種種神奇的法術,蘇音也只在古代神怪小說里讀過,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親眼目睹,這讓她有種美夢成真的感覺。

  玄道人聞言,怔然的面上似是劃過一絲自嘲,低語道:“斧鑿之跡,終不及道友一曲天成。”

  他的語氣不似蘇音那樣激動,但聲音里包含著的情緒,卻一點不比蘇音少。

  他在蘇音的琴聲中,感應到了一絲極為純凈的天地氣機。

  僅以一首琴曲,便引發了天地氣機,實是匪夷所思,其難度便如以一根絲線撬起千斤石鎖。

  很顯然,絲線撬不動石鎖,除非那石鎖生出了神通,自己動。但這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天地氣機卻不同。

  天地自有其意志,若它不愿引動,便是山崩地裂也無用,而若它愿意,吹口氣也能觸發。

  這一曲琴,顯是屬于后者,這就很教人費思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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