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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青衣如雪鬢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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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如此。”蘇音點了點頭,面上一派淡然,心底卻是大為咋舌。

  我去,這降術很厲害啊,無聲無息間就能置人于死地,且并不涉及陰邪穢物,而是以物理方式誘發中降者產生某種心理扭曲。

  或許正是因此之故,靈視反倒無法察覺了?

  蘇音不由想起了西臘神話中的美少年——那耳喀索斯。

  因為愛上了自己水中的倒影,那耳喀索斯活活坐死在岸邊,死后的他化作了水仙花,終其一生臨水照影、顧盼自憐。

  蘇音沒想到,古代副本居然有一種“美人降”,亦能將正常人硬生生變成那耳喀索斯,修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而她蘇小白,果然還是個小白。

  “那朽木桃花降又是什么呢?”蘇音繼續問道。

  青衫男子聞言,一時間似是生出了許多感慨,屈指彈了彈頭上發簪。

  說來也奇,雖是虛體,冥冥中卻傳來了極輕的“錚”地一聲,聞之有若金玉,隨后,才是他清越的語聲響起:

  “這朽木桃花降,我也是從典籍中偶爾讀到的,據書中記載,施此降術的主要用物,便是朽木桃花。”

  似是怕蘇音不懂,他又備細言道:“桃木乃是純陽之物,人間方士以桃木為劍,斬妖除魔、祛除邪祟。只是,這桃樹上開出的花,卻又有招邪納污之用。

  世有‘桃花劫’、‘桃花瘴’一說,便是因此而來。而這桃樹便是以陽木克陰花,陰陽共生一樹,凡人便是廣加種植,亦是無虞。

  然而,若是桃樹已朽,則木陽便盡,那朽木之上再生桃枝、開桃花,則此花妖異,此木亦為至陰。

  所謂朽木桃花降,便是將那妖花曬干、磨粉,合陰土、沉金、寒水若干,以朽木為火,燒融成膏。

  這膏粉不可直接用于人身,而需輔以八門五行之陣,輕可致家宅不幸,重則可奪運招災,中術者就算握有天大的基業,亦會毀于一旦。”

  說到這里,他站起身來,模糊的眼睛里似有精光迸射,舉目四顧了一番,又仰頭看了一會兒天上的星辰,仿佛是在觀察著什么。

  未幾時,他伸長手臂伸向東邊,漫聲道:

  “我觀那個方位清氣沖霄漢,有柱國之相。只如今那氣運之上蒙了一層血色,已然衰弱了好些。想必那一處,便是這朽木桃花降之陣眼所在了。”

  蘇音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不出所料,青衫男子所指之處,正是宋家老宅。

  很顯然,那個給宋寶兒下降術之人,所圖非小,害死宋寶兒不過其一罷了,將宋家氣運全部奪走,才是此人真正的目的。

  “道友方才說‘柱國之相’,這又作何解?”蘇音此時完全化身為好好學生,有不懂的立刻就問。

  青衫老爺爺倒也不藏私,很是耐心地為她解惑:

  “國家社稷便如那大廈華屋,而國之重臣則是支撐這大廈梁柱,得之二三,便可撐起一片江山,縱使天子昏庸,國家亦可屹立不倒,此便為柱國之相。

  當然,若是天子英明,則柱國必然降生,此亦君呼臣應之道。可若是反之,國君不思國事,那二三柱國未待成器便已不存,則國家必亡。

  此亦所謂國運衰微,神仙也是難救的。”

  他說著似又感慨起來,負手嘆道:“人皆道天外有仙、仙上有神,凡人國度之運命,不過是神仙手中棋子而已,興衰更替,全在天人一念。

  如今看來,道友所處的世道,怕是有天人落子,應在衰劫之上了。”

  蒼涼的語聲,似一掊冷雨澆下,蘇音登時從頭涼到了腳。

  原以為不過是件小事,宋家亦不過是路人甲乙丙丁一般的存在,卻不想,小事的背后,竟還牽扯出國家興衰、百姓存亡這樣的大事。

  這真的是我一個十八線小演員能參與的么?

  此外,由宋寶兒之事往上推,難不成本宮其實是穿到了封神的世界?這又是國運又是天神落子的,感覺封神氣息很濃郁啊。

  而若真這樣的話,那可就不是修不修仙的問題了,而是能不能在這個神鬼滿天飛的世界里活下來的問題。

  擰著眉毛糾結了半天,蘇音扭臉看了一眼青衫廣袖的某老爺爺,清了清嗓子,盡量用很平常的語氣問道:

  “請問道友,你可知道截教么?又或者你有沒有聽過姜尚姜子牙其人?申公豹呢?廣成子呢?土行孫聽過么?還有雷震子?文王、武王?”

  一連串的名號砸下來,青衫男子直聽得一臉茫然,蘇音生怕說得不夠細,又很貼心地給出了提示:

  “對了,那個申公豹有個很不好的習慣,或者說是口頭禪吧,就是特別愛說‘道友請留步’這句話。怎么樣,道友?有沒有想起來一點兒?”

  蘇音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看了過去,青衫男子卻是神色怔然,好一會兒后,他方才用遲疑的語氣道:

  “呃,在下不才,久居于這通玄石中,雖與外界偶有接觸,到底孤陋寡聞了些,道友所說的,請恕在下皆不曾聽聞。”

  說著他又好似有些慚愧,站姿亦從負手而立轉作攏袖垂首,很有宅男氣質地低聲詢問蘇音:

  “如此,還要請道友告知在下,這些人都是何方神圣?”

  實在是這些名號一聽就非同凡響,比什么炎威道人可高明多了。

  蘇音吊得高高的那顆心,這一刻終是重新落了地。

  不是封神世界啊,那就好,那就好,至少活命不成問題了。

  輕輕一甩衣袖,蘇音仰首望月,一臉地高深莫測:

  “我說的這些人與事,懂的呢,自然會懂,不懂的呢,則我也不便透露更多。道友只須謹記,天機不可泄露。

  至于再多的,請恕我也不能多說了,否則徒惹煩惱,道友也難免受到牽連。總之一句話,道友自行理會。我就只能說這么多了。”

  標準某乎體一通大忽悠,青衫男子何曾聽過這些?一時只覺得眼前的小女冠突然變得讓人不敢仰望起來。

  在此之前,他只以為對方實力強橫,一身靈氣超凡脫俗,如今再看,小道姑的來頭約莫也不小,否則也不可能脫口而出這等關乎天運的秘辛來。

  一念及此,青衫男子當即肅容斂袖,神情亦顯得極為鄭重。

  “原來如此,卻是在下冒昧了。”他拱手施了一禮,臉上是“好你不用多說我都懂”的神情。

  蘇音險些沒破了功。

  懂啥懂?

  本宮都還沒懂呢,你這就懂上了?

  不過,青衫男子此時的反應,卻也讓她悟出了一個道理。

  只有實力果然還是不夠的,必須還要懂包裝。

  人設很重要。

  無意間抬高了自己的人設,蘇音便又將心思轉回到宋寶兒身上。

  小姑娘此刻仍舊雙目緊閉,呼吸很勻凈,頰邊帶著一抹淡淡的紅暈,顯是多日來夜悸不曾好睡,如今趁著昏厥,索性便睡熟了。

  思及這女孩莫名被人下了兩重降術,吃了半年多的苦頭,蘇音心下便有些不忍,想了想,出聲問道:

  “敢問道友,宋小妹的身上被人下了兩重降術,她能吃得消么?解降之時,她的身體會不會也受到損傷?”

  青衫男子展顏一笑。

  雖然他整張臉因透明而顯得模糊,但那笑容里的篤定,卻讓蘇音找到了一點信心。

  “在下前番便曾說過,道友靈力通神,解除美人降不過一指之力罷了。至于那朽木桃花降,卻是要待在下看到陣法之后,再行破陣。”

  破陣?

  蘇音眼睛一亮。

  老爺爺懂陣法?那朱朱豈不是有救了?

  “道友精通陣法?”蘇音急急追問。

  “略知一二。”青衫男子很謙虛。

  謙虛到什么程度呢,也不過就是讓蘇音想起那些“我能考一百五十分只是因為卷面只有一百五十分”的學霸而已。

  身為學渣的蘇娘娘,對學霸有著一種天然的崇拜,若非顧及自個兒的人設,她這會兒可能就真拜下去了。

  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抑下心頭的雀躍,蘇音狀似不經意地道:

  “老爺……呃,請問道友,不知那無塵子布下的陣法,你可有破解之法?以及,你能找到他布陣的地方么?”

  事實上,僅是找到那個鎖魂陣的所在地,便已是絕大的勝利了,蘇音都沒指望對方能幫著破陣。

  而這一問,也完全暴露出了蘇小白的無知本質,就差明著告訴青衫男子“我除了能打啥都不懂”了。

  然而,青衫男子顯然并不如此認為。

  蘇音那一番高深之語,讓他認定了眼前這位必是名門大派的天才級弟子,如今不過是下山歷練,說不得她背后還有師尊暗中護佑,輕易不可招惹。

  因此,聽得此問,青衫男子反倒比方才更加慎重,字斟句酌地道:

  “道友大可不必為此憂心。那無塵子布下的幾處陣法,有一些還是在下指點的,而其布陣之處在下亦是盡知。待回到小方縣后,在下定會消耗一部分魂力,助道友破陣。”

  說到“消耗一部分魂力”時,他的咬字比較重。

  蘇音立刻秒懂。

  聽聽,都“消耗魂力”了,這就是明著告訴她“在下給你個大人情”。

  縱使往后蘇音有了把老爺爺塞回去的能力,她也斷然不能這么做,否則就太對不起人家舍“魂”相助了。

  思及此,蘇音張了張口,欲再問一些關于降術之事,旋即忽地想起,從這青衫男子現身以來,她還不曾與對方互通名號。

  雖然對方的名號已然無從得知,但是,咱也可以當場現起一個,便于稱呼嘛。

  于是,蘇音話頭一轉,笑著說道:“說了老半天的話,卻是忘了告訴道友,我叫蘇音,并無道號。”

  “原來是蘇道友,失敬失敬。”青衫男子執禮甚恭。

  蘇音還了他一揖,復又笑道:

“道友不如也起一號,往后也好稱呼。順便說一句,我覺得道  友這青衫廣袖的模樣,大有古人之風,便斗膽喚道友一聲‘青衫客’,你看可好?”

  多好一名兒啊,又能做章節名,又能當人名,堪稱起名廢作者之必備佳品。

  如此佳與,蘇音滿打滿算地以為,青衫男子必會稱謝笑納,可卻沒料到,青衫客(暫名)面上的笑容,竟是一點點地淡了下去。

  他沉默地轉過頭,遙遙望向遠處的天空,銀紗般的月華照見他透明的身影,他青色的袍袖似染白霜,發髻之上亦現出了幾根細細的銀絲。

  直到這時蘇音才驚覺,這位老爺爺離世之時,年紀應該也不小了。

  卻不知他如今又在想些什么?

  是屈居石中的那三百余載歲月,還是他遺失的那一生的記憶?

  看著前方孤立的身影,蘇音嘴角動了動,輕聲勸道:“道友,往事已矣。”

  青衫男子仿佛沒聽見,兀自望著天空,良久后,方低低一笑:

  “一縷殘魂、茍活于世,如何當得起青衫秀士之名號?道友若是不棄,往后便喚我虛、無、子罷。”

  語罷,拂了拂衣袖,似是拂去了遍身的蕭索與落寞。

  蘇音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虛無子?我還空虛公子呢。

  眼前有槽吐不得,且就算吐了亦無人意會,這一刻,蘇音忽然便懂得了虛無子的孤單。

  不同的是,她終究有家可回,而虛無子,已然忘卻了歸途。

  院子里一時變得安靜,四下闃寂,唯涼風悄然,吹散一庭月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音的耳畔,劃過了一聲幽幽的長嘆,以及一聲低語:

  “時髓。”

  是虛無子的聲音。

  極輕的語聲,好似月影泛起了微瀾。

  蘇音完全沒聽懂。

  這沒頭沒尾地,都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兩個字。

  虛無子顯是料到她不懂,也不回頭,只將衣袖一振,驀地伸手指向那地氈上擺放著的某樣物事,緩聲道:

  “那盒中之物便摻了時髓。而所謂時髓,為時光之時、精髓之髓。乃是時光歲月所凝之精華。

  此物……或無物,無形無質、無色無嗅、無根無憑、無去無往,舉世罕有。在下虛度三百載光陰,也只堪堪瞧過一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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