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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卻對菱花試晚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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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地,院墻那頭便傳來了一陣哭聲,又有幾個小丫頭飛跑著往外院送信,再之后,宋捷的三兄宋明、四兄宋端亦相繼登場,蘇音算是把宋家兄弟都給見了個遍。

  宋家兄弟五人,皆是宋老夫人一人所出,因此,兄弟之間的感情相當親厚,如今見大老爺宋況病好了,大家自是抱頭痛哭。

  清心院中悲喜交集,蘇音也不便相擾,遂遠遠立在院外的小石橋邊,佯作觀賞水中游魚,暗地里卻在竭盡所能地恢復靈力。

  那院子里的人很快便想起了這位救命恩人,宋捷領著兩個兄長親來相邀,無論如何要請仙姑大人“去屋中略坐一坐,歇個腳”,卻被蘇音婉拒了。

  “我想盡早見一見令妹。”她說道。

  說這話時,她一只手攏著琴囊,單衣素袖倒映在橋下的湛湛水波中,每有風過,那岸邊之人、水中之影,皆是衣帶飄飛,,別有一番澹然清冷之意。

  宋氏兄弟皆是走讀書取仕那條路的,對這些怪力亂神之說原本并不相信。可如今,事實擺在眼面前,由不得他們不信,且這小道姑此際臨水當風的模樣,也的確有那么幾分仙風道骨,單看賣相那是極出眾,更何況,他們也著實心疼幼妹。

  于是,二老爺宋簡打頭便道:“女冠若是不怕受累的話,便由拙荊相陪去瞧一瞧小妹也好。如今天色將晚,小妹那里應該也快要睡下了。”

  他說得含蓄,蘇音卻是聽懂了。

  天一黑,那邪祟很快便要出來作亂,她這一去,至少能來個現場觀摩,若可當場把邪祟給斬了,那就再好不過。

  “我也是這個意思。”蘇音也的確正有此意,但她也沒把話說死,還是留了個活扣兒:

  “不過么,諸位也當知曉,令妹與令兄他們的情形是不一樣的。令兄乃是受那妖道法術所惑,而令妹之疾到底是怎么個由來,如今只能先看了再說。若是事情棘手的話,只怕還要多花些時日。”

  主要還是靈力不足的問題,這個根本無法取巧,只能慢慢積累。

  當然,如果在宋家也能卡上BUG,則又是兩說了。

  宋家兄弟就沒一個笨的,見她如此說,三老爺宋明立時說道:“蘇女冠不必多慮,我等盡皆明白的。”

  語罷,又攏袖深施一禮:“女冠大恩,我們兄弟銘記于心,不敢或忘。”

  相較于宋簡的風雅、宋捷的清俊,這位三老爺顯得有些古板,一看便是書讀進了骨頭里的人。

  這樣的人,對圣人之言必定百倍推祟,凡其口中所說,亦必是謹遵圣人教誨之語,如今連他也表了態,便意味著宋家對蘇音能否治愈宋小妹之疾,并無強求。

  很通情達理的一家子。

  蘇音略謙了幾句,便辭別了宋氏兄弟,在龐氏的陪同下,來到了宋小妹的住處。

  那地方還遠在靜心院的西首,與宋家本宅隔了整整一戶人家,算是鄰居的鄰居了,想必到得夜時,不管宋小妹在自個兒院子里如何尖叫哭鬧,老宅那邊的人應該也聽不見。

  “這安排卻是極好,我見尊府上下俱皆安康,看來便是這隔院而居之功了。”

  蘇音含蓄地表達了對宋大老爺舉措的贊賞。

  那妖道的鬼符之所以沒能影響到更多人,便是因為宋小妹獨院而居,否則,水藻鬼修也不會只拘到九個生魂了。

  “是啊,老太太、老太爺年紀都大了,平素還是靜養為宜。”龐氏笑容極溫婉。

  蘇音見了,便有些感慨。

  還好這是修仙副本,若是宅斗副本,一個龐氏就能把她斗得暈頭轉向。瞧瞧人家這話說得多么地滴水不漏,拿著家中最尊者擋在前頭,一句話把就晚一輩兒的都給摘了出去。

  此刻,她們正站在一道朱漆小角門前,龐氏自袖攏里掏出鑰匙,打開了門上掛著的大銅鎖。

  蘇音知道這是該她出場了,清嗽一聲,推門而入。

  角門之后,是一片極為平坦的空院子,視野十分開闊,這讓蘇音第一時間便找到了目標人物——宋小妹。

  宋小妹大名宋寶兒,乳名珍珍,今年虛歲十三,正是娉娉裊裊的年紀。

  便在蘇音進門時,小姑娘正坐在一張矮矮的繡墩兒上,對鏡晚妝,在她的身前,跪坐著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孩,手里捧著大托盤,上面放著鏡臺、妝匣、首飾之類的物事,看起來是在服侍她梳妝。

  細看去,宋寶兒的五官很秀麗,膚色極白,是個美人胚子,可惜氣色并不大好,眼眶底下掛著青,雙頰亦有些凹陷,雖然化著很精致的妝,卻也掩不去她臉上濃濃的病態。

  可是,她對此似乎并不關心,神情中亦無遭遇詭事之人應有的惶惑、恐懼或是焦慮。

  事實上,除了滿面病容之外,她看上去與任何處在這個年齡段愛美的小姑娘并無不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便如此時,她便一臉沉醉地端詳著鏡子,仿佛被自己鏡中的美貌給迷住了。

  蘇音覺出了一絲違和感。

隨后她便注意到,雖然是獨處一院  ,可宋寶兒的衣著打扮卻很是精致鮮亮,那件鵝黃的輕紗衫子上繡著一枝盛開的桃花,鮮嫩的花朵就跟真花兒一樣,在暮風里搖曳生姿;

  此外,她系著的柳花裙也是今年最時興的款式,看衣料應該也相當名貴,影影綽綽的薄紗上透出一重金粉,十分地華麗。

  還有她發髻上的那對金釵,釵頭垂下的珍珠串兒個個如指肚大小,隨著她轉首的動作輕輕晃動,不時打一下她的耳垂。

  她端坐于鏡前,眼神如癡,似是沉浸在鏡中那方美好的世界里,手里拿著只玉挖勺,不時從眼前幾個香粉盒里沾些膏粉,向臉上涂抹著,將一張臉抹得越發白膩。

  蘇音忍住了抽嘴角的沖動。

  宋寶兒這狀態,哪里像個被詭異折磨了半年的病人?倒是和演藝圈兒某些沉迷整容不能自拔的藝人挺像。那些人照鏡子的時候,也是這種又挑剔、又迷醉的眼神,講真,很瘆人。

  “諸位止步罷。”一眼掃罷,蘇音便回身向龐氏笑了笑。

  宋寶兒明顯不對勁,接上來肯定要干架,蘇音很怕圍觀群眾受到波及。

  龐氏應是也不想在這院兒里多呆的,聞聽此言,立即從善而流地頷首道:“仙姑說的是,我們人太多了,小妹見了也未必高興。”

  語罷,又低聲吩咐身邊兩個精干仆婦道:“你們兩個等一時便隨我留下,就在這門后頭守著。”

  蘇音看了那兩個仆婦一眼。

  方才她就已經隱約發現了,宋家有幾名仆婦,好像會點兒武技,她們腳步聲比尋常人要輕一些。

  “妾給仙姑做個引見罷。”龐氏吩咐完了,又轉首向蘇音一笑。

  蘇音一想,哦,也對,確實得有個介紹人,這宋寶兒眼下可是醒著的,不比宋老大他們昏睡不醒,隨便折騰。

  龐氏便也沒帶服侍的人,單獨一個兒領著蘇音走了過去。

  宋寶兒的眼睛像粘在了鏡子上,根本不曾發現有客到訪,還是她身邊一個管事媽媽模樣的婦人瞧見了這邊的情形,忙笑著迎了上來,用著略高的聲音夸張地道:“喲,二夫人這早晚怎么來了?”

  這聲音終是喚醒了宋寶兒,她這才戀戀不舍地自鏡中移開視線,見了來人,先是一愣,旋即起身笑道:“呀,原來是二嫂來了,我竟沒瞧見,快請坐罷。”

  說著話,很自然地便將繡墩讓了出來,那雙清水眼也只略向蘇音身上一撩,便也移開了。觀其行止,顯是家教極好,比她照鏡子的時候正常多了。

  龐氏是個爽利的性子,很快便表明了來意表,只說蘇音是“老太太叫過來瞧瞧的”,宋寶兒倒也并未表現得排斥,向蘇音屈了屈膝,喚了聲“仙姑”,面上無喜無悲。

  這神情若是出現在十分鐘前,蘇音會認為她是這半年來被折騰得夠了,于是心神倦怠;可現在,蘇音卻不會這樣想了。

  宋寶兒的狀態明顯不對頭,她身邊的人卻似乎并無所覺。

  龐氏也沒多耽擱,說完了該說的,便將一應丫鬟、婆子并繡墩、小幾等都給帶了出去。

  前者是蘇音要求的,無關人等全部清場,以免不必要的麻煩。后者則是宋家慣例,約莫是怕宋寶兒發作起來又要說什么“繡墩底下有人”之類的胡話。

  龐氏等人一走,院子便越發顯得空闊起來,平坦坦一覽無余,除了蘇音和宋小妹,再沒高于十厘米的物件兒。

  無人在側,宋小妹也沒那般拘謹了,嬌嬌懶懶地坐在地上鋪好的厚氈子上,從袖子里掏出個小靶鏡兒,一面向鏡中端詳著自個兒的妝容,一面便道:

  “仙姑是現在就開始呢,還是等入夜我睡下了再說?”

  蘇音沒說話。

  這一刻,她那雙如蘊星光的眼睛,正筆直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宋寶兒的臉,是半透明的。

  這描述實則也并不準確。

  只能說,“半透明”此三字,是最接近于蘇音目中所見的情況的。

  在蘇音的靈視中,那張十三歲少女明媚的臉,就如同虛化了的三維立體圖像,仿佛存在,又仿佛根本不存在。

  這是蘇音從未見過的情形。

  怔怔地望了宋寶兒數息,蘇音下意識踏前幾步,試探著伸出手,向對方的臉上碰了碰。

  正自照著鏡子的宋小妹顯然不曾料到她居然動上了手,登時吃了一嚇,猛地抬頭看向蘇音,兩只眼睛睜得大大地,整個身子都僵了。

  雖然她臉上的神情帶著慍怒,可是,從進院伊始,這一刻的宋寶兒以及她給出的反應,才最符合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行為邏輯。

  也許是嚇得太厲害,她竟然也沒想著往旁邊躲,由得蘇音的手觸在了她的臉上。

  很正常的觸感,除了皮膚表面有些冷之外,并無異樣,而這種冷亦是正常的。如今尚未春深,傍晚的風還有些涼,可不就能把人的皮膚吹冷么?

  可是,這張臉為什么是半透明的呢?

  蘇音立在宋小妹身前,居高臨下地端詳著她的臉,雙目如星,璀璨生光。

  宋小妹登時漲紅了臉,柳眉倒豎、怒目而視。

  然而,只看了蘇音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垂下了頭,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手里的小鏡子也掉了下去。

  開啟靈視的蘇音,那雙眼睛還是很有殺傷力的,當初李雨軒便是被她一眼看退,便再也不敢上前搭訕了。

  然而,此刻的蘇音已然顧不得這些,滿心滿眼,皆是那張半透明的臉。

  沒有陰邪之氣,亦無妖魔惡祟,半透明的臉與宋寶兒的表情、神態皆貼合無誤,表明這張臉的確屬于宋家小妹,而非哪個不長眼的陰鬼跑來作怪。

  可是,半透明又是怎么回事?

  蘇音簡直撓頭。

  此刻的她,就像一個醫生拿著手術刀、剖開了病人的腹腔,卻發現那病灶前所未見,于是束手無策。

  再看宋寶兒,她看上去并不顯得痛苦,變得透明的臉對她似是全無影響,從她的神態上來看,只怕蘇音才是比較可怕的那個。小姑娘這會兒腦袋垂得低低地,想跑不敢跑的樣子,縮在地氈上抖得如同篩糠。

  蘇音很郁悶。

  真是從沒見過這等詭事,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打又沒得打、禁也沒得禁,識海中一片歲月靜好,三根琴弦絲毫不為所動,給蘇音一種“這事兒跟咱仨不相干”的感覺。

  這可咋整?

  難不成就這么無功而返?還是說琴老大等會兒就要現身?

  蘇音糾結得要死,一個頭得有十個大。

  也就在這個當兒,她忽然覺出一畢異樣,就仿佛有人對著她的左手吹了口涼氣。

  她吃了一驚,忙低頭看去。

  琴囊居然在發光!

  灰濛濛的、潔凈的微光,透過厚厚的素面布料明滅著,宛若一只超大號的螢火蟲,點亮了這微冥的暮色。

  是那塊灰色怪石?!

  不及多想,蘇音飛快自琴囊中取出那塊灰色的石塊兒,果見它正自幽幽地發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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