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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石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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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散盡,那枚銅鏡也失去了光華。

  照現出這段影像,似乎已經耗盡了“光明鑒”的積蓄……它下跌了一截,微微停頓,繼續下跌,就這么如此往復,跌跌撞撞著飛回裴丫頭的懷抱,然后收斂所有的光芒,鏡面震蕩出一連串的靜謐水波。

  整座光明殿內,一片死寂。

  邵云大師留下來的“訊息”,太富有沖擊力。

  直到離開大雄寶殿,寧奕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云雀遣散了兩位大宗主。

  默默相送。

  一直送到天清池前,即將分別之時,云雀才開口。

  “寧先生……邵云師叔說的,終究只是猜測。”

  云雀看著寧奕,認真道:“虛云師祖的修為境界,已然通天,石壁上的‘青藤’,你我都看見了,點化生死之境,這等手段幾乎堪比不朽,我不相信師祖就這么死了。”

  寧奕身軀微微一僵。

  他沉默地看著云雀,那個從小巽寺走出的少年,如今身上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骨子里的羸弱已經被地藏菩薩的“愿力”洗滌。

  “我答應過你,要替裴姑娘治病。”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云雀一字一句道:“還請寧先生等到‘盂蘭盆節’,見證靈山的愿火。”

  寧奕有些恍惚的笑了笑。

  如果說,邵云大師所說的是真的。

  虛云不會再出關了。

  那么自己等在靈山,又有什么意義?

  自己從北境長城離開南下,東行的這數千里,都是無用功罷了。

  但……萬一呢?

  邵云臨終的時候,在那本手札上得到了“啟示”,他推測虛云大師留下來的那句讖言,只不過是用來鼓舞靈山眾生的誤讖罷了。

  但萬一邵云猜錯了呢?

  寧奕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云雀,道:“盂蘭盆節,若這真的只是一句‘誤讖’……那么我和內人,就要離開這里了。”

  云雀露出了一個純真無邪的笑容,像是回到了小巽寺時候的模樣,松了口氣,隨后揖了一禮,認真許諾道:“接下來的日子,不會有人打擾二位。”

  頓了頓。

  “寧先生,我們盂蘭盆節再見面。”

  “那個小家伙,捻火之后,整個人都變了啊。”

  兩人行走在池水之上。

  抱著“光明鑒”的裴靈素,腳步極輕,一走一跳,看起來心情并不沉重。

  寧奕也收斂了之前沉痛的神情。

  他揉了揉臉,點頭道:“地藏菩薩的傳承,會導致大量的愿力涌入宿主……短則三年,長則十年,數十年,宿主都將無法恢復到原先的‘意識形態’。”

  “這很正常……云雀本來只不過是個普通孩子,覺醒地藏神魂,繼承佛子重任,短短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寧奕說道:“他承受了太多本不該承受的東西。”

  丫頭輕聲道:“關于‘邵云’真正留下來的消息,不告訴他嗎?”

  寧奕搖了搖頭。

  他的神情有些波動。

  沒有人知道,寧奕那一日踏入光明殿,邵云到底與他說了什么。

  腦海里的畫面再次倒映。

  “執劍者,執天下之光,斬破黑暗。”

  邵云的聲音在寧奕耳旁揮之不去——

  “我死之后,這片光明是小先生的。”

  “煩請小先生為靈山留一劍光明。”

  邵云大師,早就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正如佛門過往歷史里,那些真正得道的高僧,能夠知曉自己何時死去,何時圓寂,何時意識消磨于混沌之中。

  邵云對于自己的生命狀況,早已抵達了“了然”的境界。

  不僅僅是對于自己的生命了然。

  對于靈山的未來,也是了然。

  邵云在燃盡命火之前,竭力推演出了靈山的“未來”。

  這就是他在光明殿內,留給寧奕的,無人知曉的叮囑。

  “寧先生,接下來……請你只需要當個看客便好了。”

  “無論發生什么也不要干預。”

  “如果不按照這條路去前行,靈山很有可能……會迎來毀滅。”

  邵云在光明殿中,用自己的壽元,為寧奕展露了一角推演的未來。

  這位老人將寧奕喊進大雄寶殿,贈予那片光明,便是希望寧奕知道……邵云所進行的每一步,都是經過推演的,有深意的。

  所以接下來的“逐雀之策”,寧奕選擇留在天清池,并不發聲。

  他答應了邵云,沉默地當個看客。

  寧奕很清楚,自己從來都是一個“破局者”。

  手中的細雪,身體里的劍骨,讓他有資格當一個“破局者”。

  若不是答應了邵云大師,那么他在大客卿離開靈山之時,可能就會改變這條因果長線……而作為對應的承諾,邵云告訴寧奕,好好的當一個看客。

  直到盂蘭盆節的到來。

  他是一個破局者。

  要破的局,不在昨日,而在明日。

  “大客卿走了,邵云大師也走了……靈山才能迎來如今這樣的局面。”

  “我相信邵云大師,所以我只當一個看客,看客是不會出手,也不能開口的。”

  寧奕輕輕吸了一口氣,望向裴靈素,柔聲道:“丫頭,你相信我嗎?”

  抱著古鏡的丫頭,聞言之后怔了一下。

  “傻瓜……”

  銅鏡里倒映出女子那張蒼白憔悴的笑臉。

  “我永遠相信你。”

  穿林打葉。

  風聲蕭蕭。

  哀鐘回蕩。

  邵云大師的圓寂坐化,對如今的靈山而言,是一個巨大的噩耗,即便盂蘭盆節即將到來,但這些信徒們的神情并不輕松,反而十分凝重……多難興邦,今年的靈山遭遇了太多的打擊,象征著“浴火涅槃”的盂蘭盆節,承載了太多人的希望。

  跟隨在佛子身旁的苦修者,個個神情嚴肅。

  握攏禪杖的云雀,披著大袍,快速在浮屠古窟內行走著,他的神情同樣嚴肅,這里即將是他的愿火點燃之地……為了順利開啟“愿火”,他必須要比所有人都熟悉地形。

  禪律兩位大宗主負責看守禁地,布下層層禁制,以防意外。

  隨著他的深入,追隨者的數量慢慢減少。

  最終來到虛云的閉關之地,只有金易和木恒兩人。

  云雀轉過身來。

  他盯住兩位大宗主。

  少年的身上,迸發出一陣凌厲的銳氣,即便是修行境界要高于云雀的兩人,此刻也感受到了不適……

  木恒頂著壓迫感,艱澀道:“佛子大人?”

  云雀冷聲反問道:“你也知道我是佛子?”

  木恒怔住了。

  “距離盂蘭盆節召開還有多久?你們做了什么?”

  那個從來都是溫和待人的少年,第一次昭現怒容,沉聲道:“東土數千座寺廟的僧人要進靈山,你以為我不知道?瞧瞧你們怎么做的,學大隋的邊境長城,給朝圣者劃分三六九等,外面現在排著幾千人的長隊,那些都是我佛門的信徒,城內鑼鼓喧天,城外飽受風沙摧殘,難不成真以為踏入靈山就是人上人,在靈山外的,就不是佛門弟子了?”

  “兩宗之作為何在!”

  云雀壓著聲音和憤怒,“這只是其一……我來告訴你,兩宗的弟子用在哪里了,都用來戍守古窟了!二位還請告訴我,這座古窟有必要駐守如此多人么?”

  “浪費如此多的精力在此事之上,說的好聽,為了護我周全……兩位大宗主難道忘了宋雀先生說的話么?縱然佛子地位崇高,但不得過于追捧!我捻火之后,成功摘下‘大愿禪杖’,難不成在靈山之內,還有人敢刺殺我?”

  木恒和金易都沉默了。

  木恒嘆了口氣。

  金易則是猶豫了很久,艱難問道:“佛子大人,您的意思是?”

  “外面的那些苦修者,信徒,全都放進來。”云雀盯著兩位大宗主,緩聲說道:“皈依我佛者,怎可受這等無妄之苦,盂蘭盆節,他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另外……古窟內的戒守,大部分都可以撤了,把守古窟入口便可。”云雀說完這句話,整個人的氣勢也緩慢下跌,疲倦道:“我有些乏了,不用擔心我的安危,這幾日我哪也不會去,待在這里……好了,若無事,你們二人也可以走了。”

  金易和木恒對視一眼,彼此無言。

  說完之后,云雀便放下禪杖,盤膝坐在了“石佛靜室”的石壁之前,凝視著生滿青藤的壁面。

  “對了。”

  他想起了什么,再次開口。

  “今日光明殿里的畫面,你們二人也看到了。邵云師叔臨終坐化,留下了‘師祖誤讖’的消息。”

  少年的神情有些復雜。

  他背對兩位大宗主,“邵云說師祖不會再走出靜室了,這個消息終究只是猜想,不可傳出去。”

  “……是。”

  兩位大宗主就此退去。

  偌大石窟,盡頭只剩下一個披著古樸袈裟的少年。

  那根禪杖,被他輕輕放在膝蓋之前。

  云雀伸出一只手來。

  “虛……云……師……祖。”

  一字一頓。

  他的手掌在緩慢推進,隨著手指的按壓,少年喉嚨里的聲音沾染了一些血腥,還帶著疼痛。

  他試圖與那座靜室建立聯系……來確認邵云的猜想。

  是誤讖么?

  淡淡的血氣,被風吹散。

  天地仍然是一片死寂。

  云雀凝視著自己手指指尖的血花凝固結痂,輕聲喃喃道:“我真的不敢相信……像您這么偉大的人物,也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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